桐城一派

　　天氣轉涼，在桐鄉，這個辰光，不僅預示著吃羊肉面的季節開始了，也到了泡澡堂消磨辰光的日子。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進單位報到的第一天，沿著梧桐大街拐過電影院售票窗口，進入一條長長的弄堂，弄堂往西一路過去有文化館、圖書館和博物館，穿過廟橋街，老遠就望見單位的大鐵門，鐵門邊上的藍底白字門牌很醒目：混堂弄32號。

　　我在混堂弄32號，一住就住了7年。

　　為啥叫混堂弄，我思考了很久，也查了一些資料，只查到清光緒桐鄉縣城圖上有座“混堂橋”，混堂的來歷還是沒有答案。只好用老辦法顧名思義一下，想必此地老底子開設過澡堂，澡堂過去也叫混堂，橋、弄因此得名。

　　凡事細細研究，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混堂弄一帶確實有家浴室，是梧桐飲服商店開辦的，地址在混堂弄與廟橋街交叉口北側，廟橋街西側，浴室很簡陋，名字已不可考，僅一個泡澡池子，沒有淋浴。

　　這個考證很重要，不僅為混堂弄、混堂橋的地名來歷提供了依據，再結合清代桐鄉縣城圖，也從側面證明了此地老底子就有百姓洗澡的混堂，時間至少可以追溯到清光緒年間，甚至更早。

　　公共洗澡的地方過去叫混堂，俗是俗氣點，但比較貼切，后來有了個文明的稱呼，叫浴室。當然，現在浴室不叫浴室了，叫浴場，名稱也更新潮。

　　今天我要說的這個澡堂，就是桐鄉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云龍閣浴室，名氣很響。

　　上世紀八十年代，梧桐鎮上一些大型國企，比如梧桐絲廠、煤機廠、綢廠、調速電機廠等，都有自己的浴室，當然，一些條件不錯的單位也建有浴室，但都是對內部職工開放。云龍閣浴室，是當時梧桐鎮唯一一家對社會開放的公共洗澡場所。

　　我第一次去的云龍閣浴室，還在清明弄那里，低矮的平房，進門一道厚厚的布簾，上面油膩刮搭，閃閃發亮，一看就是年代已久。掀開布簾，就看見一間偌大的休息室，20幾張躺椅有規律地排放著。頭頂上方，掛著各色衣褲。老底子的云龍閣浴室，你脫下的衣褲是由服務員用“叉子”高掛在天花板上。

　　那些洗好的浴客，裹著浴巾躺在躺椅上，有的喝著紅茶，有的在吹牛，有的從服務臺要過期的報紙來看，也有的在打呼嚕，這就是沒有手機的年代。不像現在的浴室，有大廳、有包廂，大廳里有投影電視，小包廂有電視機，實在閑得無聊就刷抖音打發時間。

　　穿過大堂往里走去，就是一個大浴池，浴池分成兩半，稍小一點池子里的水清爽一點，但比較燙，不是老浴客容易上當，燙得你跳起來。稍大的池子水溫適中，不過有點渾濁了。

　　所以，有經驗的浴客基本上是踩著中午開門時間去的，這個時候池水剛換，水很清澈。早去還有兩個好處，一是可以搶到一個位置好的躺椅，二是可以挑一條看起來更加干凈潔白的浴巾。

　　說出來有點難為情，平生第一次去浴室洗澡，我還鬧了個笑話。那天我身上涂抹了肥皂準備沖洗，可有限的幾個淋浴龍頭下都有人，這個時候肥皂水刺激得眼睛都睜不開，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撲通”一聲跳進了池子里。“不許在池水里沖肥皂水！”冷不丁耳邊響起一聲斷喝，只見那個浴室管理人員兼擦背的師傅怒目圓睜，嚇得我一下子從池里跳上來。我自知理虧，連聲說對不起。

　　去的次數多了，跟大堂服務員混了個臉熟。浴池里出來后，你身上還是濕噠噠的，服務員機靈地遞上一塊熱氣騰騰的毛巾。如果你不失時機地遞上一根好煙，熱毛巾時不時就一塊塊向你扔來。然后，泡好一壺紅茶，斜躺在椅子上悠哉悠哉。

　　上世紀九十年代，云龍閣浴室搬到東興街這里，門面朝南，沿樓梯上二樓，右手邊是女賓部，左手邊是男賓部，浴資從兩三元漲到了5元。新浴室寬敞明亮，窗明幾凈，設施齊全，有了一排淋浴龍頭，大廳邊上還有幾間小休息室。唯一不變的是，依舊是一張張躺椅，和高懸頭頂的衣褲。

　　我所在單位福利不錯，每年天氣還沒有冷，就給每個員工發放了20張云龍閣浴票，票面5元。

　　九十年代中后期，單位浴室更加多了，通過朋友關系，我常常隔三差五去人家單位“蹭浴”，所以去云龍閣浴室的次數漸漸減少。幾年下來，手里積攢了一疊厚厚的“浴票”。

　　好在這浴票在飲服系統是通用的，我用浴票在云龍閣點心部吃早餐，豆漿油條粽子，夏天吃雪糕八寶湯，云龍閣的裱花蛋糕是一絕，真心好吃，幾年后才知道是“發林蛋糕房”的發林兄親手做的。

　　后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2000年后，梧桐鎮上的浴室，如雨后春筍，呼啦啦啦地一下子冒出來，遍地開花，在這夾縫下，沒有任何優勢的云龍閣浴室生存艱難，自然被淘汰。

　　○桐城一派 知名體育評論寫手，全國各類報刊發表體評及散文隨筆數百篇，曾連續六年編撰中國第一本足球專業年鑒——《中國足球年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