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萬根

　　在豐子愷故居緣緣堂正門的入口處，挺立著一對高大挺拔、郁郁蔥蔥的廣玉蘭，它們就像兩名忠誠的衛士，默默地守護著緣緣堂的安寧，熱情地歡迎著來自各方的游客。這對廣玉蘭，是1985年豐子愷故居緣緣堂重建落成之時，由豐子愷先生的外甥——正東姆爸栽種的。

　　正東，姓蔣，是豐子愷先生胞妹豐雪珍之子，出生于1931年11月30日，原名“蔣鎮東”。當時，正東的父親蔣茂春去岳父家報生，笑嘻嘻地對舅佬豐子愷說：“倒養個囝兒。”又說：“娘舅給毛頭取個名字吧。”豐子愷就在一張紅紙上寫了“蔣鎮東”3個大字，上面又橫寫“長命康強”4個小字，意為“長命百歲，康健強壯”。豐子愷給他取名“鎮東”，是因為他生于九一八事變之后，當時中國東北正在遭受東洋日寇的侵略。可是在十年動亂期間，造反派對“鎮東”的名字提出異議和批判，鎮東無奈，才改名為現在的“正東”。

　　1990年8月，我分配到緣緣堂工作，便和正東成了同事。同事中除了正東之外，還有豐子愷堂侄女豐桂老師，石門小學退休老師周冰華和陳洪保，緣緣堂負責人李力。正東年長我父親6歲，是我父輩中人，我便叫他正東姆爸。

　　正東姆爸原來在機埠碾米，1985年9月，豐子愷故居緣緣堂重建對外開放后，他便來到娘舅的故居供職。正東的主要職責是夜間值班，守護堂內的珍貴文物和財產安全，但緣緣堂工作他樣樣都做：為來客講解、修剪花卉、生煤爐、打掃衛生、小賣部進貨等。他吃住在堂內，真正把娘舅的故居當作自己家里。

　　正東熱情好客，待人真誠。20世紀90年代初，茅盾故居、君匋藝術院和豐子愷故居并稱為桐鄉的3只“金鳳凰”，也是桐鄉的主要旅游景點，每天參觀者絡繹不絕。為此我們每個人都要擔任講解工作，但許多來客還是喜歡聽正東講解，主要因為正東是豐子愷外甥，從小得到過豐子愷的疼愛和教誨，講起來真切、生動。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為人真誠，又親切隨和，把來堂的每位參觀者都當作是娘舅家的客人。我和正東都來自農村，他經常和我說：“小褚，我們鄉下人要講得來。”那時我也樂于聽他講有關家庭的事情、緣緣堂的故事和豐子愷軼事等。當時，我驚訝于正東的不簡單和不平凡，他也是我走上工作崗位最初的幾位師長之一。

　　正東純樸率真，富有生活情趣。和娘舅豐子愷一樣，正東也愛吃酒，特別愛吃紹興黃酒。下班后，他就開始在煤爐上燙酒，配一碟花生米和幾塊豆腐干，這時他會笑得兩眼布滿了皺紋，露出一副煙黃的牙齒，這是他一天中最愜意和開心的時候。記得有一次，他在鄉下吃多了酒，騎車回堂，從通市橋堍浜岸上摔了下去。第二天早上，他只是笑嘻嘻地說：“還好，只是擦破點皮。”

　　正東雖然是農民，但他會種植花卉和盆景，還加入了石門鎮花卉協會，現在緣緣堂內的芭蕉、爬山虎、桂花樹和兩棵高大的廣玉蘭都是他親手種植的。正東還是一名武術愛好者，年輕時曾隨村里的打拳船在含山清明蠶花節上表演過。所以有一段時間，正東時常教我扎馬步、練臂力，打武術套路。現在我空閑時間喜歡運動，可能也是那時養成的習慣和愛好。

　　正東默默無聞，守護文物，為緣緣堂建設傾盡全力。1937年11月，豐子愷全家為避寇，辭別緣緣堂。為避免緣緣堂物件被毀，正東就隨父親去緣緣堂搶出了有關書籍和器具，裝了滿滿一船運回南圣浜家里。1946年，豐子愷定居杭州后，正東搖船從石門鄉間趕到杭州，送還這批書籍和器具，其中就包括一部燙金字的緣緣堂藏書《二十五史》。石門灣被炸后，正東他們還從緣緣堂廢墟中搶救出一對緣緣堂墻門堂石柱。2001年，正東家屬又將這件緣緣堂舊物歸還給堂里保存，如今陳列在緣緣堂三角地帶，供游客參觀和憑吊。緣緣堂三角地帶還立有一塊豐子愷父親豐鐄的墓碑，此石碑原鋪在石門鎮附近六塔村的河埠上。1989年清明，是正東搖船用五孔板調換來的。石碑用青石做成，全碑共有69個字，系豐子愷親自書寫，是豐子愷早期書法的代表，成了緣緣堂的珍貴文物。

　　1975年4月，豐子愷離鄉30余年后，乘滬杭火車回故鄉探望胞妹雪雪，是正東雇用掛機船到海寧長安站專程迎接的。回到上海后，豐子愷給很多鄉親畫畫寫字，正東又受娘舅委托一一代為轉送。緣緣堂附近有個“暫止樓”，是豐氏子女、學生和“豐迷”們來緣緣堂參觀、學習和研究時暫住之樓，也是交給正東布置和打理的。

　　正東愛堂如家，盡心盡力，緣緣堂的許多事情還需要正東來做呢！然而，天不假年，1992年5月的一天早上，我們發現正東嗓音突然變啞，當時以為只是普通感冒，但一直不見好轉，后來到上海檢查才知道是肺癌引起的。1993年4月，在他逝世前幾日，我去南圣浜探望，正東已不能說話，但還是努力擠出布滿皺紋的笑臉來安慰我。

　　正東姆爸是一名極其普通和平凡的農民，離開我們已經30多年了，但是我們覺得他和緣緣堂門口的這對廣玉蘭一樣，仍然在默默地守護著緣緣堂的安寧，熱情地歡迎著來自各方的游客。

　　○褚萬根 桐鄉市豐子愷研究會會長，曾任桐鄉市豐子愷紀念館館長、桐鄉市文聯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