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震宏

　　端午前，梔子花開。陸游《四月二十三日作》云：“落日桐陰轉，微風梔子香。貧家猶裹粽，隨事答年光。”梔子花開了，家家裹粽子，大概是宋朝南方的習俗，不必等到五月初五。

　　梔子樹，不及茶樹出名，但古時候卻不一樣，《爾雅》里有“槚”，就是茶樹，晉朝人郭璞注解說：“樹小如梔子?！庇脳d子作參照物，可見那時候茶樹的辨識度并不高，一般人不太認識，所以用梔子來做一個比方，看的人就懂了，今則不然，倘要描述梔子樹，就得反過來說：“樹小如槚?！边@就是人文植物學的古今之變。

　　梔子，入藥很早，但入詩很遲，唐朝以前寫梔子的，很少，唐以后才多起來，最出名的，大概是韓愈的“芭蕉葉大梔子肥”，因為收在《唐詩三百首》里，比杜甫的“梔子比眾木，人間誠未多”流量還大，但我以為最好的，還是王建《雨過山村》：“雨里雞鳴一兩家，竹溪村路板橋斜。婦姑相喚浴蠶去，閑著中庭梔子花?！币饩硺O好，可以做禪宗“奪人不奪境”的話頭，還有張祜的“盡日不歸處，一庭梔子花”，也好，千年之下，仿佛能聞見香氣。

　　梔子結同心，是古詩常用的意思，用來寫愛情，《詩經》《楚辭》還沒有，這是唐朝人想出來的，施肩吾《雜古詞》說：“憐時魚得水，怨罷商與參。不如山梔子，卻能結同心?！彼詶d子也是定情信物，不能隨便送人，類似今天的玫瑰花，所謂“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送的是心，已經不是單純的植物了。

　　梔子分水梔子、山梔子兩種，《會稽志》說水梔子花肥大，韓愈說的“芭蕉葉大梔子肥”，即指這一種；陸游喜歡，加了水梔子、石菖蒲微信，寫了一首《二友》詩。山梔子入藥，性味甘寒，瀉火除煩，也叫“越桃”，越，大概是指地域，果然如此，則越地的梔子成名很早，但《廣雅》寫作“肴桃”，不知是不是越桃的音轉？王念孫、錢大昭注《廣雅》，都沒有說，視而不見，可見是一個名物學的難題。

　　司馬遷時代，梔子主要用來做染料，他說：“千畝卮茜，與千戶侯等?！必矗褪菞d子，茜是茜草，都是制作紅色染料的經濟作物。家里有上千畝梔子、茜草，富可敵國。張仲景《傷寒論》里，梔子入藥，極常見，但據陶弘景說梔子：“取入染家，用于藥甚稀。”則南朝時候，梔子還以染料為主，藥用的量并不大。

　　梔子是經濟作物，人工種植的歷史很早，《齊民要術》就記載了專業的種植法。到了北宋，蘇頌說“南人競種以售利”，清代沈自南也說“今江南極多”，可見這是古代南方一大產業，“越桃”之稱，或許是這樣來的？

　　○郁震宏 桐鄉大麻人，曾在中華書局、浙江古籍出版社任編輯，現為《大麻鎮志》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