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來到江南，放眼望去除了滿是縱橫交錯的河流，還有的就是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池塘。一條條清澈的河流及大大小小的池塘密布在廣袤的江南平原，就好像是湛藍天空里的廣袤銀河和一顆顆明亮的星星。而散落其中的一個個村落則是連接這條銀河和顆顆明星的紐帶。

　　我的老家就坐落在這樣的江南水鄉，她和其他水鄉村落一樣，具有明顯的江南水鄉特點：依河而居，水網密布，植被繁茂，四季分明。江南的水鄉村落都是依水而建，常常可以看到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河水清澈歡快，緩緩而流，河流兩岸種滿了各類樹木，常見的有香樟、榆樹、水杉等高大挺拔的樹種，當然，這其中必然少不了青青翠竹及棗樹、柳樹、桃樹等各類風景樹及果樹。河兩岸還有很多藤蔓類植物，迎春花、金銀花藤是最為常見的。

　　兩岸則是臨水人家。老家的村里人家還常常喜歡在宅前栽棗樹槐樹，屋后種翠竹。據說宅前種棗樹，意蘊著早得貴子，人丁興旺；而種槐樹，則象征吉祥，《周禮·秋官·朝士》載：“面三槐，三公位焉。”古代朝廷門外種植三棵槐樹，就象征著司馬、司徒、司空三公。據說宋人王祐嘗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后其子王旦果然入相，天下謂之“三槐王氏”，一時傳為美談。至于江南人家為何喜歡在屋子周圍種上翠竹，則是因為住宅四周栽有竹林，風水屬吉。

　　要說水鄉哪個辰光是一天之中最美最迷人，我獨愛黃昏時刻。記得老家門前小河邊，有一棵大樹，是我曾祖父種下的，已有百年以上樹齡了。這是一棵闊葉類樹種，叫不出名字，樹每年都開花結果，果實是一粒粒的三角包形狀的，外面是一層薄薄的果皮，里面是紅色的硬硬的三角包果實，所以村里老老少少都稱這棵樹為“三角包樹”。樹的果實不可食用，卻是鳥兒的美食。大樹分蘗為兩大主干，每個主干樹身都有兩人合圍粗細。一支挺直，向上生長，達幾層樓高。高大的樹身總能橫出或斜出一些枝條，這些枝條有大有小，與挺拔的主干一起撐起一大片樹蔭。另一支則橫向發展，鋪蓋在小河河面上，與直立的樹干幾乎成直角狀。橫臥水面的三角包樹，在水量豐沛的季節里，枝枝葉葉常倒掛在水里，引來很多魚兒啄食果實，“啪”一聲響，隨著魚兒躍回水里，河面上留下一個大大的水花，慢慢蕩漾開去，直到又一聲“啪”，又一個水花蕩向遠方……

　　大樹帶給我們的歡樂，遠不止這些。與這棵大樹一起纏繞生長著一種古藤，我們稱之為“葭梅”，也是我曾祖父那時種下的，共有兩根，一根隨著直挺的三角包樹向上纏繞而生，一根隨著橫斜的三角包樹而生。“葭梅”和三角包樹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關系。

　　“葭梅”是一種藤類植物，會結一種黃豆大小的果子，果子成熟后呈紫黑色，味道鮮甜。在那個沒有多少零食的年代里，“葭梅”給我們村上幾代人帶來了大自然的饋贈佳品，初春時節，“葭梅”長出嫩綠的新芽，一叢叢的綠芽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著柔和的光，十分喜人。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里，村里好多喜飲的村民就在那時節爬上三角包樹，摘取“葭梅”的嫩芽，曬干，飲水時放入“葭梅茶葉”，沖開的“葭梅茶”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而爬三角包樹采“葭梅”吃，則又是我們村里幾代孩童童年重要的趣事。據我父親講起，他們小時候在夏季“葭梅”成熟的季節里，幾乎整個夏季都是在三角包樹下的陰涼里和趴在三角包樹上采“葭梅”度過的。我的童年幾乎是父親一輩的翻版。

　　村里差不多大小的孩童，每年6月，是我們最喜愛的季節。因為這個時節除了桑葚成熟可以采食外，類似現在大家喜愛的藍莓的“葭梅”也掛滿了枝頭。“葭梅”的鮮甜不同于桑葚，是甜中隱隱帶著一絲酸味。每天放學回家，全村大大小小十幾個學生娃，把書包往家里一扔，爭先恐后飛奔河邊的“葭梅”樹。來到樹下，大家都展開攀爬的絕技，一個個如同猿猴，運用腳踩手抓的本領，緣著三角包樹，采摘一粒粒紫黑色的“葭梅”往嘴里送。有時候，這邊的孩子大叫一聲“這里有一顆大的”，那邊的也是一聲回應“我這里有一顆更大的”。西下的夕陽慢慢落山，一縷縷金光透過濃郁的樹葉投射在孩子們的小臉上，孩子們在開懷大笑的同時，露出一顆顆被“葭梅”汁液染黑的牙齒，宛若一幅油畫，溫馨而滿足。

　　很多年以后，這樣的場景總是久久停留在我心中。每每回味時，總覺得美好而富足。

○湯見光 中學高級教師，桐鄉市民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