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靜怡
最地道的早餐店必定是在彎彎扭扭最難找的小巷子里,門口疊著山一樣的蒸籠,老遠就能夠瞧見它們像一只只大獅子,張著大口一開一合,隔著門板在寒風中放肆地吞云吐霧,把白墻熏得烏黑。
記憶中,濮院那些價廉物美的早餐店里常常是烏暗徹骨的,兩盞橙黃色的燈泡,幾張黑洞洞的八仙桌,生意再好也不會多擺桌椅,熟客也只能站在桌邊候著。
時新的快餐店總是絞盡腦汁地翻新花樣去贏得食客歡心,每每挖空心思推出新品,總是大張旗鼓地造勢,把新品印在店鋪的各個角落,就像肯德基到了中國也做起了豆漿油條。而濮院傳統的早餐店像一個個不著修飾的清談隱士,在街頭巷尾悠悠地打著哈欠,看著行人熙熙而來、匆匆而往。店里菜色十幾年來如一日,豆漿、粽子、燒賣、生煎包、白粥、茶葉蛋、絲粉湯,無非這幾樣。
傳統的早點就是這樣將有限的食材,做出了恒久的滋味。說起豆漿,舉國上下都曉得,而南方的豆漿品種則更為豐富:咸漿、甜漿、淡漿。甜漿、淡漿全國的味道都相差無幾,一些快餐品牌還發明了紅豆豆漿、黑豆豆漿等花色品種。但老濮院人是絕計不會將其稱之為豆漿的,而將伊叫做“豆腐漿”。在他們眼里那種清湯寡水的東西頂多只能叫豆奶。在我長到二十歲的時候,我才曉得,除了江南地區,人們大抵對這種咸口的豆腐漿是無甚了解的。
我曾在南京上大學,南京并不完全屬于北方地區,然而從未在南京覓得咸漿的蹤影,一些北方的同學更對咸漿感驚為天物,不敢相信豆漿怎么能做出咸味!這要如何下嘴!我驚覺,原來南北咸甜之爭不只有粽子和豆花,連豆漿都沒有放過。
人總是對稀松平常之物熟視無睹,身在故鄉之時從來不會為一碗豆腐漿感到稀奇,而生活在別處,每日喝著速溶甜漿,便會對家鄉的那一碗“豆腐漿”生出日思夜想之情。
彼時的大學室友夏樹是鎮江人,向來閑散悠然,大有魏晉遺風,亦愛好傳統美食,一日深夜聊起家鄉早點,兩人說起各自家鄉的咸漿,如同高山流水遇知己,激動得好似眼前就回到了夢中的早餐店。四面漏風的店門口,放著一只大鋼桶,老板娘一面忙著收錢,一面用大勺把豆漿倒進一只只事先準備著蝦皮、紫菜、油條段、榨菜末的大瓷碗,再放入醬油和香醋,一碗濃濃的豆漿立馬結成花頭,最后在豆漿上撒上一撮蔥花,一碗豆腐漿便完成了。老板娘的一整套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從手腕到手指,一招一式,十個手指頭里全是表情,每一根手指上的招式都是婀娜多姿的旗袍女子扭動著的細腰,散發著鄉間煙火熱騰騰的氣息。
一碗滾燙的豆腐漿,賣相實在算不上好看,一朵朵豆漿絮,加上綠色的蔥花,一股子醋味,如同一灘泛不起漪漣的死水。然而恰恰是這食材中最樸素的化學反應,讓原本薄薄的豆漿,變得濃郁翻滾,充滿了市井的拉雜、瑣碎之氣。夏樹說,總覺得甜漿是老弱婦孺喝的。細細想來一點不錯,小辰光全家去吃早餐,父親便高聲喚“來一碗豆腐漿”,這便是特指咸漿,小孩子們總是賈母似的更偏愛甜膩爛糯之物,喝的也大都是甜漿。等到年歲見長,口味便跟著改變。我曾以為長大便是意味著戒了甜口,向早餐店老板宣告:從今兒個起,給我上咸漿!殊不知原來是味蕾中的故鄉基因從隱性變成了顯性。
豆腐漿的精髓不僅僅在其做法,也關乎其吃法。正宗的吃法必得耐下性子坐在店里,拿著勺子在敞口碗中一勺勺地舀著吃。看食客們一個個撮著嘴巴,呲哈呲哈,喝得滿面通紅,大汗淋漓。若是裝在一次性塑料杯子中帶走,那這碗咸漿就失去了靈魂。
然而在這節奏越來越快的當下,人們對于早餐這件小事大抵匆匆,很少有人有時間能坐在店里細細品嘗,大都裝袋拎走。我亦是如此,對早起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無奈職業所需必得天天早起。有時買一罐裝咸漿便走,到了單位便一頭扎進教室,等到一節課結束回到辦公室,咸漿已經放涼,水料分層,油條已經泡軟,這根細吸管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底部的絮狀物嗦起來,想來實乃大憾也!
父親曾在濮院古鎮改造動議之時便慫恿母親,“哎,我說等改造完,我們把老宅盤回來,開家早餐店,賣點豆腐漿啦,小餛飩啦……你的手藝絕對可以!”母親嗤之以鼻,“是啊是啊,你便坐著收錢哦!”
轉眼,十年已過,濮院時尚古鎮也于去年正式開放。我不能吃到那一碗地道的豆腐漿也已十年有余。十年的故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想用一碗豆腐漿的時間與你聊聊。嘿,不知還少豆漿店嗎?我說!
○朱靜怡 桐鄉市啟新學校副校長,浙江省作協新荷計劃人才庫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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