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鴻雁

　　暫別桐鄉，初到沙雅的日子里，思鄉之情每每在工作之余的夜深人靜時從心底涌出。所幸有便捷的物流，家鄉寄來一個一個包裹，“風塵仆仆”來到我身邊。有時，打開層層包裝，還有驚喜——孩子的親筆畫作。所幸因暢達的通訊，手機上除了能隨時查看安在客廳里的可直播又可回放的攝像頭外，還有清晰的微信語音和視頻，憑借一部手機，跨越4000多公里的空間阻隔與2個半小時的時差，且寄我的縷縷鄉愁。

　　是日視頻，孩子急急地詢問我的歸期，我告訴他：“等你穿短袖時、等知了叫時，媽媽就回來了。”還穿著羽絨服的他，大約感覺到離穿短袖的時間不短，便出一主意：去巴扎上買一頭驢子和一頭駱駝，驢子拉車載人，駱駝載上全部的新疆美味，抄無人煙之路，遇山則讓驢子駱駝穿上登山鞋，遇塔里木河則用塔克拉瑪干沙漠的沙子填平……孩子的想象讓我忍俊不禁。況且我來新疆后從未見過駱駝與毛驢。

　　不久后，應謝老師之邀去金橋超市參謀選購一套正裝，偶然結識了一名維吾爾族導購姑娘米熱古麗。小米見我們對巴扎頗有興致，便為我們指路。隨后，我們攔到一輛五元出租車，小米在電話那頭用維吾爾語與司機溝通后，司機將我們送至銀橋巴扎鬧市?！鞍驮笔蔷S吾爾語，意為集市，它遍布新疆的每個鄉鎮和交通路口。我們所在的沙雅縣銀橋農貿市場，正是巴扎所在地。

　　那天，沿街小商鋪、小攤位將一條通往郊區的土路擠得滿滿當當。我們乘興而來，興沖沖地逛巴扎。見一名體態豐腴的中年婦女在她的小推車上敏捷地做出一杯又一杯蜂蜜酸奶冰激凌，引來嘴饞孩子們的圍擁；見一名身形壯碩的父親帶著幾乎與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胖墩墩兒子，叫賣著他一卡車粘帶泥土的黃蘿卜——這種蘿卜是當地羊肉湯的最佳拍檔；一名肚子圓鼓鼓的中年男子端坐路邊小板凳上，懷抱都塔爾以輕快靈動的弦樂“叫賣”著擺在他面前的兩袋煙葉。集市上還有賣蔬菜苗、蜂蜜、水果、馕、牛羊肉的，還有賣各式掃帚的，以及各類燒烤攤、修鞋攤、鐵匠鋪、理發店，煙火氣十足，應有盡有。

　　迎著五六點鐘的烈日，呼吸著從輪胎下、鞋底間揚起的細細松松的沙塵，我們一路看民族同胞趕集的種種。沙雅的四五月份，烈日當頭，風沙飛揚，加之棉花似的柳絮，我因過敏，凡外出都全副武裝，穿戴防曬衣帽、N95口罩。而趕集的人們無一戴口罩，亦無物理防曬措施?？粗幸患依闲爵~攤前，在風沙吹卷的路邊，快樂地將一塊塊烤魚送進嘴里。我不禁想起李娟的文字：“這樣的世界里能有什么臟東西呢？至少沒有黑暗詭異的添加劑，沒有塑料包裝紙，沒有漫長曲折的運輸保存過程?！笔前?，沙子與陽光而已，能臟到哪里去？在巴扎鬧市，許多人會在路邊隨時掏出兜里的現金數一數，他們全然沒有我曾在課堂上教與學生“露白”詞義時不忘叮囑的“勿在公共場所露白”的謹慎戒懼。

　　同行的謝老師擅長攝影，總能敏銳地捕捉到我注意不到的細節。在巴扎街道深入郊區的方向，謝老師在一處垂直于巴扎主街道的小巷深處遠望見“金桿茶飯館”。小巷很安靜，里頭似乎別有天地。飯館是一個半露天的寬大棚子與一大間簡易廚房，棚子緊鄰農家的葡萄架與杏花林。三五成群的中老年茶客圍坐聊天，因未到飯點，多數人只點一大碗可無限續杯的“黑茶”（沙雅不產茶葉，這是當地特有的一種飲品），偶有點了馕或面的茶客，就餐時將一些碎渣隨手喂給杏花林里黑黑白白的走地雞。在這里，1塊錢一大碗茶、2塊錢一大個馕、7塊錢一大碗面，我從他們黝黑、質樸，堆滿笑容的臉龐猜想著民族同胞的幸福指數。

　　凝望葡萄架時，我隱約瞧見遠處似有駱駝，我的激動與喜悅引來茶客們的注意。人與人的交流并不單純依靠語言，謝老師逐一分茶客們香煙，其中一名茶客比劃著帶我們去看駱駝。我們與大家揮手道別，出了巷子，繞過一溜房子來到“木吉扎奶業”。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養在棚圈里的駱駝、毛驢、山羊，我已全然不顧飛揚的沙塵與陣陣腥臭，趕緊撥通視頻與孩子分享。意料之中，視頻那頭驚呼“駱駝！駱駝！”“驢子！驢子！”此時，孩子又惦念起我的返鄉路，駱駝與毛驢有了，接下來他要繪制從新疆回桐鄉的地圖寄來。

　　偶遇小米、巴扎、茶館、駱駝，這些是我與新疆的緣分。從東海之濱到沙漠邊陲，4000多公里的距離與兩個半小時時差又如何？語言略有不通又如何？所經之處皆是我們如石榴籽般緊緊抱在一起的民族同胞。

　　今夜，也許我會夢到新疆的駱駝與驢子送我渡過塔里木河，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

　　○陳鴻雁 桐鄉市鳳鳴高級中學教師，桐鄉市作家協會會員?，F支教于沙雅縣第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