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才媛謝道韞一句“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名垂千古，也讓“詠絮之才”成為才女的代稱。桐鄉(xiāng)也有一位江南才媛，她飽讀詩書、才華橫溢，卻走上了一條非凡的俠義之路，她便是徐自華。

△徐自華（1873-1935）

　　清末石門縣縣城（今崇福鎮(zhèn)）橫街的頤志堂內(nèi)傳來一陣陣悅耳的讀書聲，一位女童在舅父的督促下學(xué)作韻詩。這位徐家大小姐不愛珠釵，卻愛文墨，這讓祖父徐寶謙頗感欣慰，因為徐家的家風(fēng)便是“風(fēng)月閑談書畫詩，家聲最好讀書聲”。在詩書熏陶下，十四歲的徐自華已能將雨過初晴的所見所感寫成“檐前殘滴乍無聲，冉冉輕風(fēng)放晚晴。遠(yuǎn)眺城南山一角，余霞親出月鉤明”的動人詩句。

　　徐寶謙對這位孫女甚為喜愛，進(jìn)士出身的他親加指授，將其詩作集為《小韻軒詩稿》。不久又賜其一枚“一介書生”翠章，并贈詩云：“果然一介比書生，修到梅花骨格清。我已三更幽夢醒，樓頭猶聽讀書聲。”徐自華的少女時代便是在詩文的陪伴下度過，然而舊時代的女子命運無法逃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十一歲的徐自華遠(yuǎn)嫁南潯，旁人眼中艷羨的門當(dāng)戶對、錦衣玉食，她卻自嘲“翠羽明珠非我好，孟光豈是綺羅人”。在封建社會“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禮教約束下，她不得不將自己的一顆“玲瓏詩心”深藏，并為自己取名“寄塵”“懺慧”，意為生命如塵，懺除慧業(yè)，準(zhǔn)備遵循封建婦道度過余生。

　　七年婚姻，形影相吊，丈夫病故后只有一雙兒女促膝相伴。一代才媛已被婚姻、生活折磨地只剩下斑斑淚痕。父親得知女兒心事后，便勉勵其重拾筆墨方能“苦盡甘來”，于是她便收集舊作集為《聽竹樓詩稿》。徐自華用筆墨走出自哀自怨的人生困境，而命運的轉(zhuǎn)機也悄然而至。

　　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的盛夏傍晚，一位男子悄然登岸后便直奔橫街徐府從邊門而入。夜深人靜之時，徐自華的侄媳聽到姑母的房內(nèi)有談笑的聲音，第二天進(jìn)入房門忽然瞥見床下竟然有一雙男式皮鞋，便嚇得大叫一聲。只見帳幔里出來一位女子，后經(jīng)徐自華解釋，才知她是鑒湖女俠秋瑾。

　　徐自華與秋瑾相識于南潯女學(xué)，共同的詩詞愛好，相似的不幸婚姻，讓兩人一見如故。自由、平權(quán)、革命、家國，兩人可謂無話不談，徐自華寫下“扶持祖國征同愛，遍歷東瀛狀大觀。多少娥眉雌伏久，仗君收付自由權(quán)”，秋瑾寫下“英雄時世憑身造，天職寧容袖手觀？廿紀(jì)風(fēng)云爭競烈，喚回閨夢說平權(quán)”，至今依舊能從中讀出兩人的激情豪邁。面對家國天下，兩位奇女子泛舟西湖，憑吊南宋舊城，感懷陸游“王師北定中原日”的悲嘆。岳墳之前，兩人同吟起岳飛的《滿江紅》，不禁淚隨聲下。徐自華早已明了秋瑾革命之志，秋瑾也坦言自己做好了犧牲的準(zhǔn)備，革命之路，生死難料，便在岳墳前訂下“埋骨西泠”之約。

　　秋瑾與徐自華在家暢談三日，臨別之際，自華以約市值黃金三十兩的個人積蓄及首飾襄助革命，秋瑾則以翡翠玉釧作為留念，并贈“時局如斯危已甚，閨裝愿爾換吳鉤”之句。未料那一別，竟成永訣。四個月后，秋瑾血灑軒亭口，正當(dāng)人人自危之時，徐自華與吳芝瑛冒險將秋瑾遺骸安葬西湖之畔，實現(xiàn)鑒湖女俠與民族英雄岳飛相鄰的夙愿。

△1912年孫中山祭秋社合影，右三徐自華

　　公元1934年春，六十二歲的徐自華獨坐在西子湖畔的秋社內(nèi)，嬌小的身軀之下是她的俠骨柔情。二十余年前的葬秋義舉令世人皆知“大義徐夫人”的名號，詩人柳亞子更是稱其為“頂天立地女英雄”。盛名之外，只有徐自華明白，葬秋是踐“埋骨西泠”的湖山之約，是為了讓秋瑾英魂永存世間。

　　秋瑾生前常與徐自華談及女學(xué)振興，徐自華曾回憶：“自華與女俠交久，深知女俠之意，故尤未盡也，蓋女俠生時，夙以振興女學(xué)為己任。”為此她毅然接任競雄女學(xué)校長一職。學(xué)校禮堂內(nèi)，她將當(dāng)年秋俠的遺物玉釧陳列其中，供學(xué)生瞻仰。每到開學(xué)時，學(xué)生們便能聽到徐校長的慷慨陳詞，勉勵學(xué)子立下鴻志，成為新時代女性。

△徐自華《返釧記》手稿

　　暮年的徐自華教授堂侄徐益藩作詩之法，并以“詩是吾家事”勉勵其學(xué)詩，并收集先人詩稿，這一幕宛如當(dāng)年祖父徐寶謙對她的教誨。“自嗤性僻本天生。不御鉛華意始清。窗下十年空力學(xué)，蛾眉那得振家聲”，當(dāng)年她寫給祖父的詩里隱隱透露著巾幗不讓須眉的傲氣。童年時代的她得祖父、父親的言傳身教，養(yǎng)成對詩詞的熱愛；少女時代的她飽覽家中藏書，詩文的豪言壯語、歷史典故令其受益匪淺；青年時代的她隨家人游歷廣東、安徽期間走讀名山大川，令其胸懷天下。俠肝義膽這四個字早已在徐自華的心中種下，這也是她一生最真實的自我。

　　橫街的徐氏舊宅是徐自華俠義之路的起點，如今這里已經(jīng)修繕為徐自華紀(jì)念館。春暖花開之時，許多小學(xué)生來到這里參觀，舊居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道不盡徐氏家族的百年滄桑，這里記錄了徐自華江南才媛的成長歷程，也見證了徐自華襄助革命的俠義豪情。

△崇福橫街 徐自華故居

　　故居中秋瑾下榻處依舊擺放著一雙男式皮鞋，似乎兩人依舊在促膝長談。徐自華《和鑒湖女俠感懷原韻》 中有句“好散千金交俠客，相從燕市買吳鉤”是兩人友情的真實寫照。有人說是秋瑾成就了徐自華，細(xì)細(xì)想來，建秋墓、興秋社、辦女學(xué)、入南社不都是了卻秋瑾遺愿，成就了秋瑾么。如此看來，這兩位奇女子真是互相成就了彼此。

　　千百年來，才媛詩詞流芳百世，為文壇巨子們所推崇，但是擁有“詠絮之才”的女子大多命運多舛，徐自華卻走出了一條俠義之路，在這條道路上她完成了從封建家庭走上革命舞臺的華麗轉(zhuǎn)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