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孝平

　　開春了，天氣熱起來了，花草抖掉一夜的塵埃，奮力生長著，春雨也開始溫潤大地。春雨低調，但耐心，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煙雨蒙蒙中，把如畫的江南點綴成仙境。

　　細密的雨從屋檐上的瓦片滑落，像簾子一樣掛到地上。母親坐在矮凳上，悠然納著鞋底，眼睛不時朝遠處瞧去。春雨富有節奏的響聲伴著她耐心坐著。她的眼睛終于亮了起來，“嗖”地站起，滿臉微笑。

　　一把黑色大傘徑直朝家里走來，后面拖著幾把粉色小傘。大傘落下，舅媽笑得露出牙齒，朝母親叫一聲“妹妹”，轉身喊幾把小傘“慢一點，當心”。

　　母親喊一聲：“嫂子，你們來了。”然后迅速放下鞋底，進屋泡幾碗紅糖茶，拿上點錢，撐起傘，匆匆朝村里的肉店奔去。

　　水杉泡桐掩映下的煙囪，“轟”地沖出一股白煙，像棉花糖一樣彌漫開來，朝天空遁去。母親剁肉燒煮，舅媽幫燒火，我帶幾個孩子玩彈珠，屋里熱氣騰騰，聲音此起彼伏。

　　孩子們蹦蹦跳跳，看著鍋里冒出的熱氣流口水。

　　母親把紅燒肉夾起，塞到他們碗里。他們嘴角涂滿油，咧著嘴笑，嚷著。母親不停用筷子招呼：“多吃點，不要客氣，吃光最好。”舅媽邊吃邊回應：“我自己夾，到你這不客氣。”

　　飯后，我們幾個孩子繼續游戲，玩彈珠打洋片，樂此不疲。母親拿出糖果話梅，塞到他們手心。然后拿起鞋底，坐在門口，擺上瓜子花生茶，陪舅媽說話。舅媽說大表哥開了個摩托車修理鋪，說娘家的嫂子去世了，說孫輩里哪個乖哪個吵，說她今年又養了十幾只小雞。母親聽著，不時插話，也說起前不久去城里三舅家做客。那時沒手機電話，交通也不便，各種鄉間信息、家長里短都靠這種面對面交流才能獲得。雨慢悠悠落著，話慢騰騰嘮著。這種做客看似普通，卻堅固地維系著親戚間的感情。不走動，感情就慢慢淡了。

　　等下午把話說得差不多了，母親拿出一塊年糕，切細了放鍋里，撒上一圈紅糖，熬一熬，端到客人們手上。天逐漸烏黑起來，舅媽抬頭望了望西邊的天，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雨，喊幾個孩子，說該回去了。母親拿出一些餅干糖果，塞到舅媽布袋里，囑咐:“帶回去給孩子們吃。”舅媽給的咸菜，母親早已放好。

　　我和母親站在屋檐下，目送客人們離開。孩子們嚷著，歪著傘，扭著身子，蹣跚著。舅媽在后面監督，喊著，催著。那把黑傘快消失了，母親用力喊去：“嫂子，有空來做客，早上早點來！”聲音飄蕩在鄉村空曠的天空，隨即飄來“噢”的回應。已經什么也看不見了，母親依然站著，依依不舍，耳邊只響著窸窣的雨聲。

　　這是多么淳樸溫暖的圖景啊。那時，沒手機，沒汽車，下雨的閑天，就想著去親戚家做客。而有的人，就盼著有客人來家里熱鬧。雖頂著風雨，踩著泥濘的小路，內心卻熱乎著。見面的驚喜和熱情，離開的送別與不舍，都如此真摯難忘。別人有時間來，你有工夫陪，親情便沉淀下來。

○姚孝平 開發區（高橋街道）人，自由職業，愛好寫作以農村為題材的散文和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