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什么時候真正開始意識到長大？

　　也許，要從著手張羅春節，準備年貨開始。

　　臘月廿三的那天，天氣潮濕陰冷，但我內心卻十分熱乎，送年貨的工人來來回回地下貨送貨，整棟單位大樓都好像熱氣騰騰地向外散發著年味兒。我反復清點著走廊上鋪陳著的年貨，堅果××份、水果××份、醬貨××份、年糕××份……

　　“要足夠甜，包裝得夠紅，過年當然得要豬肉啊！”

　　我反復囑咐著采購商，備齊工會的年貨，張羅大家前來領取，看著滿滿一走廊花花綠綠的年貨被一盒盒領走，我捧著茶杯呷了一口茶，就像個老農懷里揣只雞一番的滿足。看著一些足可以做我大叔大嬸的后勤工們拎著大包小包，喜笑顏開地把年貨裝上三輪車，我想，無論這一年多么艱辛，至少那一瞬間，他們是快樂的吧。我也決計沒有想到，曾經那個叛逆少年竟然在眉開眼笑地張羅著大伙的年貨。

　　大約是高二那一年，我發了第一篇博客，題目記不清了，內容翻來覆去就是在批判過年，大抵是一知半解地多讀了幾篇魯迅的文章，年少不知愁滋味，青春張狂，滿目戾氣地視傳統如糞土，覺得過年實在是勞心勞力又浪費時間的事情，以此來尋找借口，寒假做不完的作業主要是因為過年。而家里春節熱火朝天的氛圍，絕不會因為我的垂頭喪氣而有損，因為我只是這場盛會的參與者，無傷大雅。春節的熱鬧程度從來就取決于它的“組織者”，而非“參與者”。春節中最賣力的那些人本身就已經成為了春節的一部分。就像是祖母，她曾是年夜飯絕對的核心，春節以她的張羅勞動一點點輻射開來。她曉得如何把八寶飯一點點塞進鴨子幽暗的肚里，懂得在雪白的蹄膀刷上第幾遍鹽巴，咸淡會恰到好處，她會在二樓的竹竿掛上咸魚，也會在醬缸里腌出風味。她作為我們家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在我眼里，她與春節已經融為了一體。

　　備完單位的年貨，就得給自家備年貨了。為公家采購的年貨得顧及大多數人的口味，自家準備的年貨就得私家定制了。我眼中的年味兒發軔于互聯網，各大電商轟轟烈烈的促銷倒計時，時刻提醒著我春節的腳步。香腸臘肉、瓜果湯圓這樣的傳統年貨自有它的趣味，但是對于我們從小就吃過物質匱乏苦的這輩人來說，卻缺乏吸引力。自從成家立業，自力更生開始，我終于有能力能將家里的年貨換換花樣了，于是從燕窩、阿膠、芝麻丸子、中老年奶粉到護眼燈、洗地機、運動手表、筋膜槍、出國旅行……這樣的年貨也被我安排進送長輩購物清單；書籍、定勝糕、文具、實驗套裝被安排進孩子的購物清單。

　　春節的接力棒已經悄無聲息地交到了我的手中，我迫切地想把自己的生活理念通過年貨傳遞給他們。從那時候開始，我已經不再只是春節的旁觀者、參與者了，成了策劃者和氣氛營造者了。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3年來，“健康碼”“隔離”“高風險”“非必要”“原地過年”一次又一次地將春節“偷”走。對春節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有的人備好了年貨卻回不了家，有的人甚至沒有機會去備年貨。2022年的歲末，簡直是一只翻云覆雨手操縱著我們，封控區的圍欄還沒拆掉，下一秒就跳樓式地放開了，就在我們歡呼著這必定是個熱鬧的春節，再下一秒整個社會唰地一下都“陽”了。父母出門備年貨戰戰兢兢，又不敢去下館子吃年夜飯。然而疫情關上了一道門，又為我打開了一扇窗。我在直播間里樂此不疲地加購著山東的花餑餑、云南的菌子、沈大成的八寶飯、陶陶居的廣式茶點、知味觀的預制菜……我想，這一次也許我能靠近年夜飯灶臺的C位。

　　傳承也好，變化也罷，備年貨就像是一場盛大的成年禮，雖然我還是不懂得如何醬鴨子、如何腌蹄膀，也不曉得怎樣把肉灌進大腸中、在豬肚里塞進一只雞。但無論我愿不愿意，張羅春節的主動權已經交到我手里。甜也好，咸也罷，絲絲縷縷都是我笨拙的愛，無限情味在里面。

　　○朱靜怡 　桐鄉市啟新學校副校長，浙江省作協新荷計劃人才庫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