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震宏
從前,沒有奧特曼,沒有三國殺,白相的東西,多是老里傳落來的。
湘漾里,老底子練拳頭的人,多,出名。我小時候,西橫頭,大稻地上,幾只石鼓,偶有大人會去挺,但齊整女人路過,看也不看一眼,不該銅鈿有卵用?小人家,石鼓挺不起,扳手常見,力氣大的,一只手,扳人家兩只手,輸了,明天再來,后天再來。松華扳手扳到骨折,鳳仙娘娘夸獎:大起來做大隊干部。
小店里,白相場子,打關牌,一分錢一張牌。木徒阿五常去,捏牢一把好牌,三個炸彈,一個單牌,捧牢,當寶貝。看人家打一個三,打個四,他舍不得炸。打一把小順子,他還是舍不得炸,結果,被人家全關。看的人笑,阿五就講:“炸彈,起碼要炸真俘虜!”過一年,阿五還講:“舊年吾捏牢一把好牌,真叫好。”
游戲,我小時候叫“做白相”,那時候做白相的東西多,翻香煙革,翻洋片,打彈子,最常見。松華翻香煙革,起壞功,直接用指爪,翻到一指爪全是泥,有辰光爪還出血,贏了一袋袋,賣,一分錢十只。有一次,有個街上人來做客人,打彈子,輸光了,看了一歇,地上抓一把彈子就逃,沒人敢追,因為他是街上人。
松華力氣大,爹爹寵,田莊生活不用做,力氣沒地方用,用拳頭砸瓦片,砸八五磚,砸九五磚,一拳頭落去,碎掉。鳳仙娘娘見了,說:“兩塊九五磚,我估計松華砸不碎的,算了,算了,還是一塊一塊砸砸么算臺。”松華聽了,哪里肯,個么,磚頭呢?鳳仙娘娘努努嘴巴:“三娘娘屋里造房子,磚頭造反。”松華跑去偷兩塊九五磚來,一拳頭下去,碎了一塊,拳頭腫了半個月。鳳仙娘娘說:“要多練,磚頭少特個寶。”
春場上,用一個竹竿,上面套個圈,繞好蜘蛛網,搭蜻蜓,天氣熱了,搭夏至鳥,搭老蟬。冬天,捉迷藏,我鄉下叫“厞盲”,松華藏得最好,有次藏在三娘娘的壽材里,我曉得了,故意不去尋,他在壽材里困著了,醒來,夜飯,明天繼續藏壽材里。
我家湘漾里,西橫頭,有幾個老房子,泥墻,一墻的洞,蜜蜂特別多,我們拿根竹箾,一個瓶,箾蜜蜂,箾出來,采點油菜花放進去,一門心思想吃蜂蜜,第二天,蜜蜂全死了。小時候的游戲,想不出的不想,即使伸到米桶里摸摸米,也好,我現在到超市里,看見米桶,忍不住要過去摸。
那時候,大型的游戲也有,全村坊的小孩子,分兩派,玩“解放美國”,扮美國人的逃,扮解放軍的追,全部追到,美國就解放了。還有“公安局捉特務”,也差不多,空手,追,或者用絡麻梗,打來打去,甚至頭破血流,建強的臂膀被松華打了個虧,鳳仙娘娘見了,叫建強明朝拿根粗點的絡麻梗去,打回轉來,伊打你臂膀么,你打伊頭上。
白相,總是文氣的多,老鷹捉小雞、跳繩之類,冬天世界,純粹是為熱熱身體。下棋更文氣,村坊上沒有圍棋,象棋都會下,后來有了軍棋,我最喜歡走暗棋,一邊放排長、炸彈、排長、炸彈,一邊放總司令、軍長、師長、旅長,一路殺過去,就圖個痛快。
下棋,湘漾里叫“著棋”,或者叫“來棋”。來,是個百搭詞,什么都好叫“來”,來牌,來棋。小時候空,大人也空,沒銅鈿來牌,就來象棋,兩個人來,一道人看,你講一句,我講一聲,講到最后,看看穩贏的人,大家都幫他:“嗯,對,悶煞將,扁招將。”掌坤每次都輸,立起來,怪阿三說話多:“全是你格緣故,照算吾肯定贏格。”罵著罵著,打起來,鳳仙娘娘聽得,飛快來看,回到屋里,多吃半碗飯。
白相,也有兇險,小孩子最喜歡做,鳳仙娘娘最喜歡看。彈弓,彈鳥,彈人家的桃子,松華不小心彈了人,鳳仙娘娘贊他虔、奢遮、門工。挖污坑潭,地上,或者沙堆里,挖個洞,上面蓋一層油紙,灑點泥沙上去,看不出來,叫個老實戶頭來走,掉進去,大家拍手。還有一種用鐵做的槍,紙頭捏緊,做子彈,彈到人,很痛,我們叫“紙庫頭槍”。
小時候,大部分的游戲,就地取材,南埭上毛栗樹多,采了毛栗,插根洋火,在地上旋,旋半天,旋到頭暈,不厭。抓把蒼耳子,偷偷粘在女同學頭發上,笑。甚至捉了刺毛、囝兒蟲,放到女同學課桌里,一個人放,一道人笑,笑出眼淚水。
小時候,男女大防甚嚴,女小人玩的游戲,跳繩、踢毽子、來七,男小人不肯玩,怕被人家笑娘娘腔。松華十三四歲,連男小人的游戲也不玩了,吃香煙,學麻將,賭銅鈿。建強跟松華同年,還在打彈子、翻香煙革、旋鐵箍,鳳仙娘娘見了,笑他:“要多學學松華,老古話呀,小辰光弗賭,老來要吃苦!”
○郁震宏 桐鄉大麻人,曾在中華書局、浙江古籍出版社任編輯,現為《大麻鎮志》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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