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肖婷

　　孩子的老太公死了，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我跟他說了，他倒是鎮定，問我火化了嗎？我說還要去告別。他接著說，那過幾天要住進小房子（墳墓）了嗎？我回答是的。

　　我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時候也像他這般大，那時我拖著長過腳板的白頂帶，望著天上飄過的云，聽著女眷的哭聲潮涌般襲來。那時，我第一次明白人是會死的，人生是會有終點的。爸爸卻對我說這是人生最公平的地方，誰的末路都是那里，但怎么活全看自己。

　　晚上，躺在床上，孩子久久未能入睡，怏怏問我：“所有人以后都會死嗎？”“是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包括我，每一個人都會。”我不愿意騙他。“為什么？”“因為這個地球就這么大，我們的土地就這么多，如果前人不退出，長長久久活著，那到今天我們連放張床的地方都沒有了。所以大家輪流來做個客。”“那有一天我也要死嗎？”“是的，或許到你一百歲的那一天。”“可是我不想死啊，有沒有什么辦法？”“那你就早睡早起，好好鍛煉身體吧。”“那我馬上睡了。”話音未落，孩子就有了鼾聲。我笑著心想，真是孩子啊，明天應該不會賴床了吧，應該能自己走走不會還要抱了吧。

　　參加完葬禮回來路上，孩子又突然問我：“我早睡早起，好好鍛煉，也只能活到一百歲吧，那之后怎么辦呢，我是不是還是會死？”我刮了下他的鼻頭，“你這孩子憂思怎么那么重呢。你好好讀書，到時發明了新的宇宙飛船，去木星定居，到時地球住得下了，大家都不用死了。”我終究還是成為了一個“騙人”的母親。他仿佛找到出口般豁然開朗，信誓旦旦要好好讀書，以后上土星定居，因為土星有圈光環——漂亮。

　　父親笑盈盈地接話，“到那個時候，你就坐著你發明的宇宙飛船，飛到地球來看你外公哦。”“外公，你不跟我一起去土星定居嗎？那里可美啦。”“外公暈船，土星就不去啦，你多來看我兩趟我就滿足了。”聽到父親笑著說這段話，想著兒子一百歲的時候父親會在哪里，我突然好想哭，“為什么人都會死？”我也好想問問這個問題。

　　父親拍拍我的肩膀，“做啥呢，葬禮都結束了，三十好幾的人了，叫人看了笑話。你看看窗外，挺美。”我看向窗外，寒冬臘月，一片蕭索，有什么可美的。“我小時候也討厭冬天，可現在往遠處看，鄉下人家升起了炊煙，這種景象在城里很少見，值得一看。”我望向遠方，果然有幾戶農家升起了炊煙，每一縷炊煙底下都有一戶人家用心活著，真美。

　　這天夜里，孩子跟我說：“媽媽，你一定要早睡早起，好好鍛煉身體，活到我發明出飛到土星的宇宙飛船哦。”我插上不久前買的夜燈，關掉大燈，土星的形狀赫然映在天花板上，好神奇好夢幻，仿佛我們伸伸手就能夠著。也許活著的人未必能到那里，死的人或許已去往那里。這樣的土星住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里。

　　○王肖婷 中華文學基金會第七屆理事會理事，嘉興市作協會員。2013年起已有80余篇小說、散文發表于《浙江小小說》《錢江晚報》《南湖晚報》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