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梁

　　時間的沙漏一點一點流淌，歲月的痕跡一筆一畫描繪，美好的回憶總是帶給我溫馨和感動。在我年少的記憶里，一次賣小桑苗的經歷，讓我難以忘懷，因這次經歷曾給予我啟迪。

　　我們桐鄉有著“中國小桑苗之鄉”的美稱。數百年來，一直沿襲著種植小桑苗的傳統。每年開春，鄉親們把桑樹枝條剪成約5厘米長的小段，埋在地里嫁接小桑苗。經過8個月左右的生長，在深秋初冬時節，從地里連根拔起，賣到養蠶的地方。鄉親們靠種植小桑苗，可獲得一筆可觀的經濟收入。

　　上世紀80年代中期的一個初冬，我上小學五年級。家里收獲了1萬多棵小桑苗，我特意向班主任請了10天假，跟隨父親，搖了一艘裝著100捆小桑苗的兩噸小木船，去烏鎮賣小桑苗。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好奇又興奮。父親站在船尾搖櫓，我站在船頭看風景，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的感覺。

　　我依然記得，那時天很藍、云很淡、水很清。兩岸的樹木、人家以及一座座石橋，不停地從眼前閃過，嘰嘰喳喳的鳥兒飛來飛去，好一派江南水鄉的美麗風光。載滿小桑苗的小木船啊，載著的不僅是桑農們對美好生活期盼，也載滿了我向往詩和遠方的少年心事。

　　下午3點左右出發，我們一路經過南日暉橋、史家橋、梧桐、爐頭等地，到達烏鎮已凌晨時分。我倆在船上稍微睡了會兒，就上岸設攤開賣小桑苗。每捆小桑苗有100棵，父親開價5元錢，不知是開價太高，還是當時蠶繭行情不好而影響小桑苗種植，來我們攤上詢問的人寥寥無幾。我們在烏鎮待了兩天，一捆也沒賣掉。父親也不氣餒，兩天后，連夜搖船經過烏鎮西柵，走京杭大運河，往湖州市雙林鎮方向搖去。

　　我依然記得，運河兩岸遍植蘆葦，皎潔的月光下，一艘小木船在澄澈的河水中凌波前行，四周一片寂靜。父親邊搖著船，邊給我講歷史故事，搖櫓聲輕輕擊打著月光下的清波，吹散了幾天來的勞累，也吹走了因賣不掉小桑苗而帶來的傷感。我問父親：還要多久才能搖到雙林鎮？父親笑答：不著急，很快就到了。此時，我抬頭，看見父親搖船的雙臂堅毅有力，一只手搖櫓，另一只手朝天空揮了揮，揮向繁星滿天、浩瀚無際的蒼穹，這一幕，深深印刻在我腦海中。在后來的求學和工作中，每每遇到挫折，我總會想起父親一往無前、奮力搖船的雙臂，各種困難總是迎刃而解。

　　到達雙林又是凌晨時分，用了兩天時間，我們只賣掉了5捆小桑苗。我倆只好繼續搖船前行，來到南潯鎮。在南潯鎮的4天時間里，賣掉了一半左右。父親還帶我匆匆游覽了小蓮莊、嘉業堂藏書樓。他問我：這幾天你覺得辛苦嗎？我回答：一點也不辛苦，不賣完就不回家。聽到我的回答后，父親眼里滿是贊許，于是我倆再次出發，奮楫前行，一口氣搖到了離家80多公里的織里鎮，終于賣光了所有小桑苗。

　　我依然記得，賣完小桑苗的那個下午，我們非常開心。那天在織里古鎮，有小橋、流水、古巷、青石板……還有一個少年，他輕揚起頭，凝視著浩瀚天空。那份美好的少年心事，隨著歲月的微風，緩緩地飄向遠方。啟航回家前，父親帶我去新華書店買了連環畫，去食品商店買了糕點，還在小飯店點了一斤紹興黃酒、一碟花生、一碗紅燒肉、一盆炒青菜和兩碗雪菜肉絲面，我們吃得津津有味，意猶未盡。

　　這次賣小桑苗之行，通宵搖船，歷時兩周，輾轉四鎮，讓我從父親身上學到了在困難面前保持樂觀豁達、從容不迫的心態，以及堅韌不拔的精神。從桐鄉到湖州，我還一路游覽了小蓮莊、嘉業堂藏書樓、雙林三橋等古跡，還在京杭大運河上看到了氣勢宏偉的“蘇杭班”雙層客輪。這對我來說既是一種磨練，又開拓眼界、增長見識。

　　許多年后，我早已忘記諸如小桑苗品質好壞的評論、討價還價的具體細節，但那個溫暖的初冬，江南小鎮上一張張純樸友好的笑臉，留在我的記憶深處。

　　而上世紀80年代的烏鎮、南潯、雙林和織里，這四座運河沿岸的江南古鎮人文薈萃、底蘊深厚給我的印象，也是閃閃發亮的。那古巷狹弄里泛著苔蘚綠意的青石板路，那潺潺小河流水旁蕩漾著的悅耳浣洗聲……

　　30多年過去，烏鎮和南潯因旅游開發而家喻戶曉，而雙林和織里仍保留著原生態和煙火氣。這幾年，我一直想再去雙林、織里走一走，循著記憶的回音，在江南古鎮原生態的煙火氣里，看一看當年?？啃∧敬拇侯^，望一望當年喝過紹興黃酒的小飯店，不知它們如今還在否？

　　○周建梁 桐鄉人，現就職于上海市城市更新領導小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