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音樂無國界,說明音樂這個東西,是不分人種,不論貧富的,音樂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就算是再貧窮的鄉村,也不乏音樂的愛好者。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我父親和他的兩個兄弟,堪稱鄉村里的音樂愛好者。
我父親會拉二胡,會唱許多小曲子,有越劇、京劇,但大多是地方小曲。總是在夏秋之夜,結束了繁忙的“雙搶”勞動,一家人坐在稻地上乘涼,父親就開始拉他的二胡。琴聲悠悠,村田微風,夜色闌珊。無數個有星星作伴的夜晚,父親一邊搖著船,一邊唱著曲。船上是我們割了一天的青草,或是從外地撿來的碎磚,櫓聲欸乃,悠悠蕩蕩的寂靜的夜,一直留在我的記憶里。
我一直很好奇,父親拉二胡師從何人?因為村坊上沒有第二個人會拉二胡。父親說是自學的。他說讀小學時,有一個同學會拉二胡,他就去看同學拉。看著看著,就會拉了。有意思的是,父親還會制作二胡。他開始是向同學借來拉,后來自己琢磨著做了一把,竟然也會拉出好聽的調子來。我小時候看他拉的二胡就是他自己做的。琴弦是用棕繩做的,琴頭是劈了竹筒、剝了蛇皮做成的。父親說這是那時村坊上僅有的一把新式樂器。
我父親在家中排行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弟弟,都有音樂方面的愛好。
二叔除了干田里的活計之外,還自學了一門手藝,那就是幫人補鞋。農閑或者雨天不出工的時候,二叔就穿著粗布圍裙,坐在大門口的小竹椅上幫人補鞋。他一邊干活,一邊還哼著京戲,不亦樂乎。二叔愛唱戲,他天生有副好嗓子,越劇、京劇、黃梅調,他都會唱,且唱啥像啥,也都無師自通。他的嗓音洪亮,老遠就能聽見。他唱戲時看似漫不經心,實質很用心,很有感染力。尤其是模仿《紅燈記》里的李玉和、《智取威虎山》里的楊子榮、少劍波的唱段時,聽上去很有專業味道。我常想,可惜二叔因小兒麻痹癥瘸了腿,要不然,他肯定會被選去公社文宣隊。
與二叔的擅長唱戲相比肩,我小叔最愛吹笛子。他有一把紫竹笛,油亮光光,這可是小叔的最愛。小叔愛干凈,甚至可以說是潔癖,他的笛子不讓別人碰,更不讓別人吹。他總說你吹吹我吹吹不衛生。他通常把竹笛藏在閣樓上自己的枕頭下。那時,我家住房緊,我和姐姐從學校回來,有時會到小叔家擠一擠。小叔家閣樓的墻上,壁虎很多。小叔的笛子要用壁虎蛻下的殼作笛膜,貼在笛子上才能吹出好音來。有時,他讓我們幫忙揭壁虎殼,要細心捉到完整的,才可以派用場。如果我們幫他揭到了完整的壁虎殼,他會允許我們看一看笛子,或吹一段給我們聽聽。
拉二胡的父親,唱京戲的二叔,吹笛子的小叔,各有特色,聽起來各有味道。父親拉的二胡曲有種寂靜的惆悵,偶爾他也會自拉自唱一些流行曲。小叔的笛聲悠揚婉轉,比較歡快,大多為民間小調。而二叔的京戲則高亢洪亮,多為當時流行的樣板戲。
有時候,他們兄弟三人會一起合作,選一種可以匹配的曲調,一個拉二胡,一個吹笛子,一個唱曲子,真是一場完美的鄉村音樂會。那些個平淡的農閑之夜,我們坐在稻地上乘涼,聽他們兄弟三人吹、拉、唱,歌聲、笛聲、琴聲,傳得很遠。多半時候,他們各起各的調。我父親喜歡唱民間小調,偶爾也應我們的要求唱當時流行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之類的紅歌,他自拉自唱,自得其樂,這是我從父親身上看到的難得的閑適時刻。我小叔也顧自吹他的民間笛子曲,婉轉嫵媚。二叔則顧自唱他喜愛的京戲,豪氣無限。有時候,隔壁的永坤叔也吹著笛子加入進來,自是一番熱鬧。
在我兒時的記憶里,這是我們這個貧薄的鄉村里,最具浪漫情調的一抹樂章,讓我們暫時忘記了貧窮,忘記了勞累,忘記了一切不快。后來我才知道音樂有治愈功效,回想起來還真是。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就在那個黑暗的夏夜,年僅35歲的二叔因觸電事故,永遠離開了我們。二叔死后,這三兄弟組合的音樂會,也戛然而止。父親很少拉琴了,小叔的笛子也束之高閣。二叔留下來的那個補鞋工具箱,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堆放在門角落里,布滿灰塵。沒有了二叔,我們這個貧窮積弱的家,寂寞多了。
○徐玲芬 全國第八屆冰心散文獎獲得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桐鄉市女作家協會主席、鳳鳴女子詩社社長,著有《江南物事》《門對孤山》等散文集、詩集十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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