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些平素早已習慣的人或事物，人們極少會刻意去回憶。就像我之前也不曾很認真地去回憶外婆家。直到外婆家的舊房子被新房子取代；直到我18歲那年離開家鄉去湖州求學，常會有一些景物觸動我腦海中的那份情愫，讓我不自禁地去回憶外婆家的某個畫面。

　　近鄉情更怯。記憶里，外公是所有人中最有趣的一個。他勤勞、正直、知識淵博，還有點兒傲嬌、固執。逢假期，我便會去外婆家，經常跟一個被大人喚作“二毛”的女孩子一起玩耍。在外婆及村民口中，“二毛”是一個讀書用心、成績好的學霸，據說還被保送進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對于學習，外公有自己的觀點，他常侃侃而談學習很簡單，只要把書上的知識爛熟于心，不可能考不好。他的依據是：?？吹健岸弊咴诼飞隙寄弥鴷?，嘴里念念有詞，一定是把書本背得滾瓜爛熟了，所以才考得好。

　　外公在我人生舞臺上扮演的是一個唱紅臉的角色。記得我還沒上小學的時候，他就教我背《沁園春·雪》《卜算子·詠梅》《采桑子·重陽》。他還給我寫過一篇自我介紹，全篇都在幫我夸自己。開頭大致是：“我叫范雨，是一個陽光、自信、開朗的女孩子……”他會在親戚來家里做客時讓我背誦一番。雖然有些地方不太真實，但我當時能倒背如流。外公不僅讀詩，還會唱詩。雖然他的普通話不太標準，但是他會說：“要學普通話就跟著中央廣播電視臺的節目主持人學，肯定不會錯。我的普通話沒他們那么標準，但也算標準了。”真是很傲嬌。

　　不管什么時期，外公從來沒有停止過對我的培養。我上小學后，他給我出語文題。他會提前準備好試題，并一口咬定我們老師肯定教過。上了高中給我出化學題、生物題，教我化學元素周期表。為了證明題目的原創性，他反復強調，都是網上找不到答案的。我常常做不出來，這時他便會提醒我要注重知識積累，然后立馬抽出他準備好的試題答案，讓我把答案謄抄到試題紙上。

　　“好為人師”的外公除了傳授我知識，還試圖教會我外婆拼音和漢字。剛開始他不厭其煩，他那自信且充滿激情的樣子很像《詩經·衛風·氓》中我想象的那個“氓”的樣子。還讓我和媽媽去買拼音教學卡片和小白板。過了一個月左右，家中偃旗息鼓，外公恢復到了一個人坐在凳子上玩手機刷視頻的場景。后來聽說是外婆執意不想學，外公無奈作罷。不過他沒讓那塊白板閑著，經常會在白板上寫一些歌詞，大多數是關于情情愛愛、愛而不得的老歌。在外公放歌聽時，那些歌的旋律便不知不覺地刻印在了我的腦海里。后來外公迷上了粵語歌，他告訴我，粵語歌其實很好學，和桐鄉話差不多。我沒有反駁他，因為一旦和他意見不合，他一定會從天上講到地下，從政治講到軍事，從藝術講到學術，以此來論證自己觀點的正確性和合理性。每每外公和媽媽、舅舅聚在一起時，常會爭論世界局勢和走向、女生要不要讀碩士博士、癌癥和遺傳到底有沒有關系等問題。說他有那么一點點固執，是因為他常常排斥舅舅和媽媽告訴他的新事物或是輸入給他的新觀點。但是在我看來，這場面是極有趣的，就好像在辯論場上一樣激烈。

　　外公給人一種曾經受過良好教育的錯覺。其實，外公只上了3年小學，但他是善于學習、與時俱進的老人。他經常勸外婆學點拼音識點字。隔壁老伯把這個月老伴給的零花錢全輸光了，還想打牌，便找外公借。外公斬釘截鐵地回絕道，如果是小孩讀書，這錢我一定借，但拿去賭博的話，我一分不借。他真是和紅臉一樣正直。

　　再說說童年外婆家的玩伴“二毛”，后來得知她高考成績沒我好，外公也很長一段時間沒和我提學習的事。不過后來他又說，他要是能參加高考，肯定能考個高分。哈哈，我相信外公能做到。

　　○范雨 桐鄉人，現就讀于湖州師范學院小學教育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