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吳食風(fēng)謠》說：二月春風(fēng)燕子飛，筍芽絕嫩蚌肉肥。枸杞馬蘭滋味好，雞蛋攤攤豆腐皮。

　　陸游《戲詠園中春草》詩：“離離幽草自成叢，過眼兒童采擷空。不知馬蘭入晨俎，何似燕麥搖春風(fēng)？”

　　民謠有：馬攔頭，攔路生，我為拔之容馬行。偶讀明代《野菜譜》，才知馬蘭頭原名“馬攔頭”，田野路邊叢生的馬蘭頭可長至七八十厘米，會阻礙馬的通行，所以有攔馬之說。依《本草綱目》之見，因其葉似蘭而大，民間稱物之大者為馬，故以馬蘭得名。

　　馬蘭頭，繁衍在廣袤的江南田野，在地處杭嘉湖平原的桐鄉(xiāng)，它是眾多野菜中的佼佼者。早春二月，雨霧煦陽，馬蘭頭根莖匍匐延伸，嫩葉萌發(fā)，一點點，一簇簇，一叢叢。極目四野，就見三三兩兩的人們攜帶剪刀、竹籃、袋兜，游走或蹲在田塍地埂，阡陌灘墩，尋覓著、挑剪著馬蘭頭。像拆衣服時挑除衣縫中的線結(jié)一樣，在馬蘭頭根莖上挑剪下一朵朵黛綠的嫩頭，這閑適優(yōu)雅的手姿，一不叫摘，二不稱剪，我們的祖先親昵地賦予風(fēng)趣之名——挑馬蘭頭！

　　待到清明時節(jié)，馬蘭頭日益繁茂，城里人趁赴鄉(xiāng)下掃墓時機，大賞春光之媚，大攬?zhí)镆爸r，挑回一兜兜一籃籃馬蘭頭，一路上散逸出陣陣清香。現(xiàn)今桐鄉(xiāng)林林總總的農(nóng)家樂飯店里，馬蘭頭炒香干是春秋季節(jié)點中率最高的菜肴。

　　隱在外婆家藥店的馬蘭頭

　　外婆娘家在石門運河邊開爿藥店，遠近的鄉(xiāng)親有什么頭疼腦熱都會來找太外公看病抓藥。那時條件艱苦，有些普通的藥材都是太外公自己去采摘的。太外婆去世得早，外婆因沒人看管，一直跟著太外公到處奔波，也就慢慢接觸了藥材，有時店里的伙計忙不過來，外婆也會幫忙抓藥。其間太外公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外婆雖然沒太外公那樣精通醫(yī)術(shù)，也沒有讀過私塾，但是頭腦聰慧，一點就通，跟著太外公在店里進進出出十來年，學(xué)會了不少本領(lǐng)，嫁給外公后，連外公也跟著當起了學(xué)徒。

　　母親至今還常常提起外婆在藥材鋪的“光輝歲月”，尤其當太外公的病情時起時伏每況愈下時，外婆更是一門心思研究藥材。當時太外公每天咳嗽，偶爾痰中帶血，有時甚至咳到呼吸不暢，半夜不能入睡，外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雖然每天嘗試著新鮮的菜式，但太外公始終提不起勁，吃幾口飯菜就咳嗽起來。太外公得的是哮喘，在那個年代是很難治療的。外婆是太外公一手帶大，感情深厚，自太外公病后，藥材鋪都是外婆和外公在打理。既要照顧太外公，又要兼顧藥店，外婆一度瘦到了70斤。

　　年年春天外婆與左鄰右舍一樣，去田野挑馬蘭頭，但外婆挑回的馬蘭頭從不燒菜，都曬干做藥引。這也是太外公傳授給外婆的，每年馬蘭頭的當季，太外公都會采摘回來當藥引，馬蘭頭味辛，性涼，歸肝、胃、肺經(jīng)，有涼血止血、清熱利濕、解毒消腫的功效。太外公得病后也一直將馬蘭頭曬干混入其他藥味一起燉煎后服用，雖沒有顯著效果，但也緩和了不少。

　　這一年母親看馬蘭頭長勢好，除晾干做藥引外，也開始用馬蘭頭做菜，配料用的就是香干，豆制品系民間傳統(tǒng)食品，價廉物美，營養(yǎng)價值高，馬蘭頭炒香干這道普通的菜倒是讓太外公胃口大開，飯量有所增加。外婆見狀更是欣喜若狂，每天都去挑新鮮的馬蘭頭給太外公做菜。一段時間下來，太外公的咳嗽竟然奇跡般地減退了，咳血的現(xiàn)象也有所消解，雖然這病無法斷根，但在當時看來，馬蘭頭的威力已經(jīng)不容小覷，外婆甚至把馬蘭頭炒香干做成了運河邊王家藥店的一道招牌。

　　母親的花式馬蘭頭菜系

　　外婆的馬蘭頭炒香干到了母親手里還是鮮美香郁如出一轍，依舊是我家餐桌上的主打菜肴。春秋季節(jié)，母親更是到田頭地角親手挑馬蘭頭。如今雖然有了大棚種植，菜場四季都有售，但總是比不過自然當令的鮮美可口。為了能讓我們吃到新鮮的馬蘭頭，母親即便搬到桐鄉(xiāng)與我們小住，也常常會回石門老家挑馬蘭頭。

　　記得我小時候不喜歡吃蔬菜，甚至還得過厭食癥，但馬蘭頭炒香干我卻喜歡得“拍巴掌都不松口”。母親雖然沒有承繼學(xué)醫(yī)的家風(fēng)，但是對美食和養(yǎng)生有自己獨到的見地。馬蘭頭到了她手里，已經(jīng)不單單是炒香干了，涼拌馬蘭頭、馬蘭頭燒肉、金針菇馬蘭頭、蒜蓉馬蘭頭都是拿手好戲。尤其是馬蘭頭燒肉，做法獨特，清香撲鼻、回味無窮。

　　母親做菜有講究，她說馬蘭頭就是江南味道的一部分，不管是從田間自己采的還是市場上買的，回家后都要把里面的黃葉、雜草、老根挑出來，反復(fù)清揀整理絕不馬虎，然后在水中漂洗干凈，且從不買已焯過的馬蘭頭。馬蘭頭偏涼還微苦，所以不管是拿來涼拌還是爆炒都要在水里焯一下再做，這是做好每一道馬蘭頭菜肴的關(guān)鍵步驟。

　　最簡單的是馬蘭頭拌香干，母親有訣竅，馬蘭頭用水焯一下，和香干一起切碎，切成細末，把馬蘭頭的清香包裹進香干中，讓香干的豆香融合在馬蘭頭中，細膩精致，再加點花生碎，增加香氣與口感的層次。母親還曾嘗試加入一些炒熟的松子肉，入口更滋潤，香得更細膩。但花生和松子肉，在炒制的時候只能干炒，不能用油炒，用油太膩，有違野菜滋味清淡的本意。這樣的一道菜既保留了馬蘭頭的野味，又符合現(xiàn)代人經(jīng)濟實惠的做菜方式。

　　馬蘭頭燒肉也是母親最擅長的，做法與梅干菜燒肉有點相似，先將馬蘭頭干浸泡半小時，洗凈瀝干。五花肉切塊焯水，鍋內(nèi)放蔥姜煸香，下肉翻炒，加老抽、冰糖、少許水、料酒，十分鐘左右加入馬蘭頭干同煮，熟爛后盛出。馬蘭頭的清香味一點不減，甚至比梅干菜燒肉好吃。這道菜的關(guān)鍵是馬蘭頭干的制作，事先把清理干凈的鮮馬蘭頭焯過后，經(jīng)連續(xù)幾個晴天曬干，然后裝入塑料袋，放進瓦罐里，再用多層保鮮紙密封，防潮防霉。

　　前段時間母親看養(yǎng)生期刊，提及李時珍在《本草綱目》說馬蘭頭：“南人多采汋曬干為蔬及饅餡”，可見將馬蘭頭曬干貯存歷史的悠久，但是馬蘭頭餡的包子似乎比較少見，母親閱后很欣喜，意欲把馬蘭頭作為餡用到各類點心中，看來我們?nèi)矣钟锌诟Ｏ砹恕?/p>

　　○李大略 供職于桐鄉(xiāng)市市委辦，愛閱讀、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