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公園，女兒都要求我蹲下來，和她一起找三葉草中的“四葉草”。我找得認真，一個膝蓋跪在地上，一只手拿著樹枝劃拉著眼前成片的三葉草。我們低著頭，世界只剩下一片三葉草。“砰”的一聲，我們的頭撞在了一起，我摸著頭，順勢佯裝受傷的樣子，嘴里“哎呦”著，她則哈哈大笑，占了便宜似的。突然，她大聲嚷著：“我真幸運，爸爸，我找到‘四葉草’了！”那時她六歲，世界在她眼前剛剛展現著它的神奇，她回報以她的驚喜。

　　每逢周末或節假日，逛公園，是我們的固定項目。找到“四葉草”的幾率也大了。但時間一長，我對去公園找“四葉草”失去了興趣，盡管孩子還央求我，我也會認真去找，但我已開始有點敷衍了。

　　終于有一年，我不再找“四葉草”了。2020年初，疫情爆發，我們從老家返回桐鄉后，被要求居家隔離。解封第一天，我和女兒商量，去一趟公園吧！我惦記著大自然，她惦念著“四葉草”。抵達公園后，她直奔草地而去，留下我在后面嚷著，慢點兒！但很快，她失望而回，原來尚在早春，草地稀疏，“四葉草”們都還沒有綠色成片。

　　于是，我們繞著公園步道散步。人很少，大家畏懼著病毒，不敢輕易出門。但在春風的吹拂下，李花開得不管不顧，柳枝也婀娜舒展，春風春水施展著能量……我猛然想到，當我們不再執著于“四葉草”，萬物突然涌到眼前，大自然的美景讓人耳目一新。看著春風拂柳，我想起蘇軾《赤壁賦》中的一句話：“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當我陷入沉思時，突然被孩子叫醒，“爸爸，你看，那是什么樹，上面掛著牌子呢！”我們來到樹前，牌子上寫著“法桐，懸鈴木科”。樹干筆直，樹皮光潔，樹葉呈不規則鋸齒狀，還未完全舒展。我突然想起遙遠的少年時代，在故鄉漆園，我們把喜歡的女生名字刻在樹上的往事。于是，我和女兒說，“四葉草”找不到不要緊，爸爸帶你做一件更有趣的事，我們在樹干上刻一個字吧！過段時間，我們再來看看，這個字有沒有長大。她卻擔心，在樹上刻字會被別人看到，老師說過這樣不好。

　　略思考后，我告訴她：“我們不用小刀，就用指甲刻。”于是，我們刻上一個商量好的字。之后她歡呼雀躍，嚷著過兩天就要來看看這棵法桐和那個字。

　　至此，她就有了新的惦念。

　　很快到了周末，早上一起床，她就嚷著要我帶她去公園，看法桐。朝陽透過樹林射下來的光，斑駁鮮亮。有人居然在湖中游泳，不顧春寒。我們來到法桐下，她很失望地發現，那個字除干燥了一點，沒變大也沒變小。我安慰她，那就過段時間再來吧！

　　第二個周末，她依然起來很早，央求著我去公園。我們去了，她發現那個字仍然沒變化，我提醒她，你看看法桐變化了沒有。她一驚一乍：“哦呦，樹葉變大了！”

　　接下來，春天的每個周末，但凡有時間，我們都會去看看“屬于”我們倆的法桐，它的枝葉一天天長大，刻在上面的字清晰可見，但仍保持著原形。直到，我們忘了這件事。

　　今年春暖花開時，我們再次去公園踏青。彼時，疫情已進入常態化防控階段，人們戴著口罩，漸漸適應了疫情下的生活。公園里人很多，散步、閑聊、跑步……雖然戴著口罩，但不影響人們欣賞春暖花開的心情。這邊是盛開的櫻花、桃花、李花、茶花……那邊是冒出新葉的樹木，呈現清新鮮亮的綠。公園四季變遷，時間不息流轉，人們來到公園隨著枝葉的榮枯、花朵的開落，既感知風景殊異，也體味歲月更替。逛公園是一種休閑方式，表達著人們對生活的一種理解。公園，它是很多人的另一片空間。

　　我胡思亂想著，忽然間，我們看到了那棵法桐，女兒驚呼，爸爸，字變大了！時隔兩年，那個字已被拉長拉寬了。離開公園時，女兒一直念叨著，真是太有意思了！我笑應，下次，我們再來公園。

　　○王凈 桐鄉市高級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