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顆顆玉蘭裹著絨毛熬過寒冬，在天氣轉(zhuǎn)暖的剎那間悄然向天空吐露潔白芳心。這是我們江南的福利，春暖花開里的“小橋流水人家”，總有年復一年如期而至的詩情畫意。而我正惦念著的春暖花開，時間軸是十五年前，方位軸是陜西省商洛市的鎮(zhèn)安縣。那是經(jīng)歷了西北的黃土飛沙后所見別樣的陜南春景。

　　我的大學校園坐落在西安市的南郊，雨過天晴、能見度高時，我們走在校園的小土坡去上課的路上可以南望秦嶺山脈一層一層清晰的輪廓，宛如眼前的一幅巨軸畫卷。那年春天的某個周末，我和海燕——我們班的云南姑娘，相約至校園南面的村落踏春。目之所及，是一片一片麥苗青青的小土坡，繞過散落著遠處山羊留下糞便的小路，遠處是低矮的土色的村屋。西北的素色自然別是一番風味，但我們兩個南方人，一個想念西南大山里的四季如春，一個想念江南水鄉(xiāng)的桃紅柳綠。那時遠望輪廓清晰的秦嶺：秦嶺之南是怎樣的春天？那年恰逢“五一”假期，瑩——我們班商洛市鎮(zhèn)安縣的姑娘，熱情地邀我去她陜南的老家，我欣然同往。

　　火車駛離西安站不久，穿過幽長的終南山隧道，我們在鎮(zhèn)安站下車。車站很小，小得更像安在鐵路線上的一個公交站。熱情的瑩給我介紹她的故鄉(xiāng)，記憶猶新的是鎮(zhèn)安的涼皮Q彈細膩，在這座“不用半小時就可以逛完主要街道”（這是瑩的介紹，她總批評似的愛著家鄉(xiāng)）的小縣城，覓一家涼皮小店，面皮米皮皆可，配上面筋、胡蘿卜絲、黃瓜絲和店家獨具特色的酸辣醬汁兒……我至今追懷這份愜意。那日我們到達已是晚飯時間，瑩早已聯(lián)系好她住在縣城的大姨，我們在大姨家吃過晚飯留宿，印象最深刻的是大姨親手做的雞蛋鍋盔，那種堅香厚實的嚼勁，至今回味起來猶口角流涎。

　　次日早上，我們從縣城前往瑩住在山村里的外婆家，通往山里的公交車班次極少，我們選擇步行。其實，哪怕有車，我也堅決步行，這一路的山行風景豈能錯過。沿著山路，我可以把零星散落在山前的房屋仔細打量，縣城的許多房子依山而建，一半是房子，一半是山石。沿著山路，山澗清澈叮咚，青荇、小魚悠游于卵石間，眼前“清泉石上流”的景象讓人心曠神怡，瑩示意我拿出包里的水果，在山澗里洗了直接吃即可，我猶疑，瑩告訴我：“這山里連灰塵都是干凈的。”沿著山路，瑩帶著我這個從未見過大山的人，見識了山路的曲折遙遠，剛覺得前方總該到達終點，轉(zhuǎn)過彎卻發(fā)現(xiàn)還有更遠的山路，瑩告訴我：“這叫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誠哉斯語，人生亦如此。沿著山路，瑩教我識別香椿與臭椿，在西安四年，我由聞香椿香菜而頭暈到迷戀其“香”，我們一路摘取樹梢的香椿，不知不覺便到了外婆家。是日中午，瑩的外公外婆為我們做了香椿炒雞蛋、洋芋粉餅子炒臘肉。我們就著門外的矮桌小凳，面朝巍峨的大山享用午飯。多年后，我仍堅信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香椿、最好吃的臘肉。那年瑩考我一路走來所見一樹一樹、一山一山的淺粉色花是什么，孤陋寡聞的我應(yīng)答不上，瑩告訴我：“現(xiàn)在這里是漫山遍野的櫻桃花，過不久這里有漫山遍野的小櫻桃。”那年的午后，瑩帶著我，還有七八歲的豆豆（瑩的小姨的女兒），我們一起爬山，尋找野韭菜做醬汁。我從山腰枯草叢中散落的核桃殼認識了旁邊的核桃樹，在納悶山上人家用水來源時得知“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的神奇山泉——那年，瑩帶我結(jié)識了秦嶺南側(cè)的整一片春暖花開的大山。

　　回西安后的某一天，瑩給我?guī)硗馄挪傻囊幌漉r紅可人的櫻桃、大姨做的一袋堅香厚實的雞蛋鍋盔、豆豆親手折的一盒紙鶴。我的陜南春行有如此溫暖的續(xù)集，多年來，我不止一次地懷想著那個溫暖續(xù)集的續(xù)集，每逢玉蘭報春時，我又在惦念：秦嶺之南是怎樣的春天？

　　○陳鴻雁 桐鄉(xiāng)市鳳鳴高級中學教師，喜閱讀、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