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一至,我們便急急將老人和孩子送回鄉下,他們可去地頭侍弄菜園,可與村人閑談說笑,他們可去鄰家的沙堆蹲玩半晌,可去農莊的公園拔草喂羊。而年關將至,村中男女老少照例地集體打年糕、照例地抽干河浜抓魚,村委還組織觀看“村晚”、比賽剪窗花等文娛活動,充實而熱鬧的活動裝點了冬日里小村莊寂寥的灰黑底色。但這些似乎不是我記憶深處的年味。
只覺這“年年如此、家家如此、今年自然也如此”的年終慶典里,還有一些與熱鬧、歡騰不太搭調的東西,而這些東西組成我對年味的記憶,愈久愈真切。
過年從“嗒、嗒、嗒”的聲音開啟。這是我的中學時代,家中尚以蠶桑為業。冬日里,桑樹地的最后一批桑葉早已采摘完帶回家喂羊,一根根光禿而瘦長的桑條直指蒼穹,遠看一片片桑樹地,似一塊塊密密的板刷,它們要刷盡飄浮了一整年的塵埃,使它們留歸泥土、呵護嫩綠的生命當春而發。此時,我的父母戴上灰黑的粗布手套,拿起磨礪過又抹了油的彈簧桑剪,把一根根桑條剪下來,“嗒、嗒、嗒”是農人勞作的韻律。聽聞北方的農人到了寒冬便停歇了農事勞作,或籌備過冬,或閑居休養,而我的記憶中,家鄉的農人何嘗有過停歇的時節?大約只如《豳風·七月》所載的忙碌艱辛,即便日子到了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即便外面寒霜降、風雪起、無可下地,農人們依舊在寬敞的大門間里,拆了門板鋪成場地,把桑條一節一節剪下來、削成尖尖的扦頭,把野桑苗剪成斜面的根,小心翼翼且迅速地將扦頭插進斜面的根,然后一堆堆碼齊,輕輕放置在籮筐里,再蓋上一層薄膜,靜置在家中陰暗潮濕處。待開春后天氣轉暖的晴好日子,再去田頭栽種嫁接好的桑苗。可以滿懷驕傲地說:當年那個十三四歲的我,完全可以勝任這項細微繁瑣的工作中的兩三個環節。然而,忙碌甚至辛酸的農事勞作與孩童心目中歡騰的過年,怎能搭調?
然而,過年始終意味著團圓,這份久別的重逢尚且慰藉著各自平日里簡樸得拙劣的生活。年底最盼望的是大家一起去海寧的姑祖母家。曾祖父母有五個兒女,排行第四的姑祖母當年遠嫁海寧。現在,這樣的距離當然稱不上遠嫁。兒時聽得祖父說,姑祖母家無奈沒有公羊,祖父便牽著家中的公羊,一路走一路歇地從桐鄉步行至海寧。
那一年姑祖母嫁女,我尚在村中讀小學,按捺不住給表姑送親的喜悅,我們姊妹倆猶豫不決但終于請了兩天假,宿在海寧。在那沒有汽車、沒有導航的年代,我們跟著父母騎著自行車、沿著鄉間小路去海寧的姑祖母家拜年,尚需父母指點途經的各個小地名,牢記路過的小橋名和每個岔路口的走向。我還記得兒時暑假里跟著表姑在姑祖母家東面的大池塘里洗衣服的場景,尚記得春節里生活并不寬裕的姑祖母家特意備上的豐盛菜肴,正如我深深感懷艱苦歲月里我們與姑祖母家彼此的雪中送炭。
如今,衣食住行的艱辛已不似從前深刻鮮明。去年,我們在烏鎮景區預定了年夜飯,在枕水江南的流光里欣賞窗外浪漫的水鄉夜景,當日留宿景區,第二天享受了難得人聲寂靜的古鎮清晨。
無論在“疏影橫斜水清淺”的浪漫詩句里過年,還是在朔風陣起的粗糙生活里過年,我始終慶幸心底尚存的清歡,那是簡樸甚至拙劣生活中的豐盈與熱鬧,是寂寥甚至辛酸人事中的溫暖與希望,這是我深深感懷的年味,我的“人間至味”。
○陳鴻雁 桐鄉市鳳鳴高級中學教師,喜閱讀、寫作。
相關新聞:
1.本網(桐鄉新聞網)稿件下“稿件來源”項標注為“桐鄉新聞網”、“今日桐鄉”、“桐鄉發布”、“桐鄉時間”、“FM97.1”“桐鄉市廣播電視臺”等的,根據協議,其文字、圖片、音頻、視頻稿件之網絡版權均屬桐鄉新聞網所有,任何媒體、網站或個人未經本網協議授權,不得轉載、鏈接、轉貼或以其他方式復制發表。已經本網協議授權的媒體、網站,在下載使用時須注明“稿件來源:桐鄉新聞網”,違者本網將依法追究責任。
2.本網其他轉載稿件涉及版權等問題,請作者或版權所有者在一周內來電或來函。聯系電話:0573-89399340 市府網:559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