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滿媽媽是嗎？哎，姐啊，我們是××培訓機構的……寶貝現在多大呢……那正好報我們的初級班呢，我們是國際××行業標準，全球排名……”

　　女兒快上幼兒園了，一波又一波早教、托管、興趣班的推銷攻勢愈發兇猛。我們這對信奉老莊哲學的散漫父母還未曾給她報過任何興趣班，往常總是果斷拒絕銷售小姐熱情的介紹，前幾天心神恍惚間竟猶豫了，試試也未嘗不可嘛，就當適應下幼兒園生活。

　　“滿滿媽媽，你在聽嗎？”

　　“嗯嗯，在的，那我們有空來試試吧。”

　　“好的好的，體驗課就給您安排在明天晚上7點嘍，帶上寶貝，不見不散喲。”

　　這銷售小姐姐是行動派，立馬把我的空頭支票變成了現實，她銀鈴般的笑聲，讓我隔著手機都能感受到她發射過來的滿屏愛心光波。

　　一進門，我們仨就都被貼上寫著女兒小名的卡通名字貼。

　　滿滿并不是一個活潑的孩子，對于集體社交，她總是先躲在一旁小心翼翼觀察，并不著急融入。我們了解她的性格，也并不強迫她趕快融入，趕快表達自己，或是趕緊交朋友。但體驗課的考核已經開始，觀察員在反饋表社交能力一欄中勾了“一般”。

　　當外籍教師穿著飛行員制服出現在她面前，邀請她進行口語練習時，滿滿突然爆哭，死活不愿踏進這間可愛的教室。我們手忙腳亂地去追她，一旁的觀察員在執行能力一欄中勾上了“欠缺”。

　　課程過半，滿滿終于決定嘗試走進一間看起來相對比較“安全”的教室，這時一名教員叫住了所有父母，讓我們下樓進行家長輔導。然而教室大門一關，里面的大半小朋友哭泣著飛奔而出，果不其然，滿滿就是那個帶頭大哥，門口的父母們交換了一個眼神，決定將另一半留下陪讀，另一半跟教員去聽家長課。

　　幾位家長被帶到一間空教室，開始聽老師介紹培訓課程。這名教員把各個學習階段講解了一遍，縱向橫向進行對比，也不能免俗地揶揄了同類機構、幼兒園的水平，并以不少實例來證明——“選我們沒有錯！”最后，他拿出課包套餐價格，我看完咋舌，一年價格是幼兒園學費的好幾倍。

　　隨后，家長們被領到各個功能教室參觀，又被帶進一間小教室進行一對一輔導。

　　“滿滿媽媽，相信你剛剛聽了我們的介紹對我們機構有了更多的了解吧，您對我們的教材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

　　“價格您都清楚了吧？”

　　“清楚了。”

　　“那您看您今天就報名嗎？”

　　嚯，這么單刀直入，我不由地一陣窘迫。

　　“那個，那個，我們今天就是先體驗體驗。”

　　“體驗下來如何？有什么問題嗎？”

　　“我覺得我家孩子還沒法獨立上課，所以……”

　　“對了嘛，你看你們家寶寶馬上要上幼兒園了，還沒法獨立上課，我們會給她安排銜接課程，慢慢開始獨立上課，這樣就可以很好地適應幼兒園了。”

　　“我覺得……”我言辭含糊。

　　“你們有上過其他的興趣班嗎？”

　　“沒有唉。”

　　“那一定上過早教吧？”

　　我搖搖頭。

　　“哎，滿滿媽媽，這你就不對了，0至3歲是孩子發展的重要時期，現在的父母都拼了命地給孩子上培訓班呢。”

　　“是是是，不過我覺得吧……”

　　教員一點辯白的機會都沒有給我。

　　“孩子平時誰帶呢？”

　　“白天老人帶，晚上我們自己帶。”

　　“那白天都在看電視吧。”

　　“沒有哎。”

　　“那都學了點什么呢？小朋友的各項能力都發展得不太好呢。”

　　“我們……”我竟一時語噎。

　　“你看，她沒法獨立上課，坐也坐不住，上課不專心，交頭接耳，來回走動。”他拿著觀察員的反饋單指指上面落后的選項。

　　天吶，這孩子沒有任何集體生活的經歷，從沒有正兒八經上課的概念，你叫她如何坐得住。

　　“其實我覺得剛剛她后期的表達還不錯……”我翻看著手機視頻欲辯解。

　　“不用不用，我們都有視頻。”他并不想聽我的解釋，“現在孩子競爭壓力這么大，幼兒園小朋友會得都很多，您知道現在一般幼兒園多少人嗎？老師顧不過來每個小朋友，一定要提前適應！您學區在哪兒，您知道這所小學嗎？這所學校一年級就開始雙語，默認您孩子已經都會了，所以一定要進行幼小銜接……”這名教員就像一部焦慮販賣機，還在源源不斷地向外輸出壓力，焦慮在這間狹小的教室里不斷蔓延開來。

　　此時此刻，我竟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感覺周身充滿壓迫感。

　　我拘謹地搓了搓手：“老師，我覺得孩子幼兒園還沒上，我暫時還沒考慮小學的問題，另外，我并不想提前適應，就想順其自然吧，這些行為規范上的問題，我相信在幼兒園都能解決，反正都要經歷適應期，早晚而已，那又何必急在一時呢。”

　　“那您不怕您孩子在學習習慣上有什么偏差，以后跟不上嗎？”他冷冷地回復。

　　一時間，我想起了班上那些無法安靜學習的孩子，抬起頭微笑著回答，“我不怕。”

　　“那您下次再想報名，就沒有今天的優惠力度了。”他臉色鐵青地結束了這次一對一的小課。

　　我接上女兒，逃出興趣班，周身通暢。

　　“滿滿，今天玩得開心嗎？”

　　“剛剛我哭了。”

　　“下次還去嗎？”

　　“不去了！”她回答地很干脆。

　　“好，我們不去了。”我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做出了決定。

　　○朱靜怡  桐鄉市啟新學校副校長，浙江省作協新荷計劃人才庫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