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熱，就想起小時候的汰浴。汰浴，是大麻人的土話，官話叫“游泳”，桐鄉人好像叫“洮浴”“游水”。我在桐鄉市區生活了十幾年，至今改不了口。

　　但大麻人說的“汰浴”，不僅指游水，還包括了洗澡，比如去淋浴房里沖一下，大麻人也叫汰浴，但在官話里，這卻不能叫游泳。

　　汰浴，大麻土話又與“大學”一樣，所以人家問我，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我常答“早稻田大學”，或索性說“湘漾大學”。我小時候，一到暑假，大熱天最開心的事，就是泡在湘漾河里汰浴，一直汰到18歲。那時候的男孩子都會汰浴，不會汰浴的，要被同伴人笑話：細丫頭一樣格，呵呵！

　　30幾年前，女小人會汰浴的很少，我也不曉得什么原因，反正有女小人在河里汰浴，鳳仙娘娘正好去淘米，就特別鄙夷，說“罪過罪過”。那時候，婦女汰浴，亦大多喜歡坐在河埠頭，穿著衣裳只用毛巾抹抹身子，極少有汰到河中央去的。但據說塘北女人會汰浴的多，不知什么緣故。

　　湘漾是一只核實，幾條河匯合起來，河水干凈清爽，淘米吃水汰浴出船，全靠這一只漾。汰浴汰得好的，踏到水菜，打個“沒頭潭”下去，摸起來，拿回家做咸菜燒水菜，可以吃好幾天。水菜是我們大麻土話，其實就是河蚌，味道不錯。那時候的農村人喜歡摸水菜和螺螄，這些是飯桌上的常見菜。不過水菜和螺螄比，燒起來麻煩得多。

　　我小時以為湘漾河是天底下最大的河，落雨時，茫茫蒼蒼，像潛伏著妖怪一般。小時候，聽過許多故事，說湘漾河底有一個洞，通東海，里面有一只鯰魚精，也說是蛇精，反正沒人見過，無法考證。但村頭小店里的人時常會為此開罵，爛鼻頭阿五說是鯰魚精，木徒阿六說是蛇精，爭著爭著，就罵起來，爛鼻頭阿五脾氣大，越罵越難聽。鳳仙娘娘正好到小店里買醬油，見了就說：“阿五，算了，吃虧就是便宜，你爹爹手里格辰光，經常被阿六拉爹爹敲頭頸拳，伊從來弗響。唉，還是你爹爹耐功好，到底吃虧就是便宜，算了算了。”鳳仙娘娘說完就走，爛鼻頭阿五哪里肯歇，把阿六打到紅血出鼻。

　　蛇精、鯰魚精，我從來沒有見過，但我小時候，湘漾河里水獺也許確實有，因為有人見過。我沒見過，只聽他們說起就很羨慕，怎么好事都輪不到我。但真在河里汰浴的辰光，每每想起水獺，就覺得渾身發涼，怕被它拉下水去，更不要說鯰魚精、蛇精了。

　　不過大多時候，關于汰浴的記憶，都是無憂無慮的。那些時光，仿佛帶著明亮的日光，以及不停歇的知了叫聲，貫穿在記憶里的那個夏天。

　　○郁震宏  桐鄉大麻人，曾在中華書局、浙江古籍出版社任編輯，現為《大麻鎮志》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