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嘉樹,枇杷、桃子、楊梅……琳瑯佳果,應時應季,次第而來。
在鄉間,屋前屋后都種果樹,桃與枇杷尤其多。最先吃到的果子,自然是枇杷。養蠶時節,蠶農們日夜飼蠶,忙不過來,連屋腳邊的枇杷,早已金燦燦掛滿枝頭,也無暇顧及。偶爾看一眼,一陣驚訝:“啊喲,長這么多,今年枇杷大年哦。”也只是看一眼,沒空采來吃,顧自忙碌去了。任枇杷熟透,掉在地上,小雞啄啄。倒樂了來鄉間拆房隊的民工,爬上屋頂揭瓦拆梁的時候,忽見底下一樹金黃的果子,便暫停拆屋,采了枇杷嘗鮮。
民工贊曰:“這枇杷真好吃,拆掉房子,毀棄果樹,實在可惜。”
農人答曰:“沒辦法,村莊要搬遷了,可惜這果樹移不走啊。”又說:“屋西邊還有幾株桃樹,桃子也熟了,可好吃了,隨便你們去采來吃,橫豎要搬了,以后就沒了。”
民工答謝,共有一種同情與惋惜。
果然,滿樹成熟的五月桃,累累掛滿枝頭。桃紅點點,嫩綠生翠。摘一個,衣上擦擦,便咬了吃,粉脆鮮甜。
“好吃,好吃,如再養上幾天,會更好吃,可惜屋子立馬要拆掉了。”
不久,桃樹依附的這排瓦屋民居,即將被拆。瓦屋被拆,桃將焉存?無疑,這是小村莊里最后一季鮮桃。
村莊中多的是這樣累累的果樹,還有滿地的桑園,皆是搬不走的。以后這里不知會變成啥樣?村民們無暇多想,也想象不出來。杏兒媽在堂屋里細心飼蠶,這是在此養的最后一熟蠶了,因此特別用心。
“要吃枇杷,來年蠶罷。”藝術家豐子愷先生的期許,在這個小村莊里,將不會再有。或許是最后一季,這滿樹的枇杷,比往年長得多,長得密,似乎要一下子燦爛個透。
枇杷,在豐子愷的筆下別有一種情趣。也是這樣的初夏時節,他從故鄉石門灣到省城杭州,坐了船沿運河慢行。船到塘棲暫歇,他便上街找一熟識的酒家,一斤花雕,一碗素面,微有酒意且也飽了,便到“淋勿著雨”的街上去散步。
“塘棲枇杷是有名的。我買些白沙枇杷,回到船里,分些給船娘,然后自吃。在船里吃枇杷是一件快適的事。吃枇杷要剝皮,要出核,把手弄臟,把桌子弄臟。吃好之后必須收拾桌子,洗手,實在麻煩。船里吃枇杷就沒有這種麻煩。靠在船窗口吃,皮和核都丟在河里,吃好之后在河里洗手……”(豐子愷《塘棲》)
塘棲枇杷堪稱江南佳果,俗語云:“枇杷好果果,多吃吃勿壞。”而吃枇杷是這樣的素面朝天,隨意而為,也只有豐子愷寫來方覺得有藝術的趣味。如今,在塘棲鎮,每到枇杷豐收時節,總會舉辦“枇杷節”,在城中搭起臨時棚屋,采來的枇杷集中交易,熱鬧非凡,而上等的白沙枇杷,價格不菲,令人敬而遠之,似難體味枇杷在豐子愷筆下的那種清淡與美意了。
江南一地,不但農家屋前屋后多種枇杷,就連城市小區,也到處可見。或許是枇杷樹易成活,吃枇杷時,隨意吐一顆核在窗外的草地里,明年就會長出新苗,在沒人注意時,果樹悄悄長成,又悄悄開花結果。尤其多年的老房子,在屋子與屋子的空隙里,往往長著高大茂盛的枇杷樹,采枇杷就很不容易了,要搬了長梯,用長竹竿鉤住方能采到,長在高處的枇杷日照充足,特別鮮甜。
那天,北京來了一位客人,正是枇杷成熟時,飯后邀其去隔壁小院采枇杷。老伯搬了長梯爬上去采,樹下的人用籃子接。正午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枇杷樹照射下來,映在一串串金燦燦的果子上,五光十色,樹影迷離,照得整個小院光芒耀眼,明媚無限。愛好攝影的瀅拍下了那一刻,題為《光與影》,美到空靈,美得夢幻。客人回北京,一路看微信上的這組照片,驚嘆不已。江南有如此嘉樹,如此佳果,又因枇杷而聯想到豐子愷先生,他便立馬又去了石門緣緣堂。
初夏的江南明媚可人,緣緣堂在明媚的江南,越顯得寧靜優雅。堂前的芭蕉綠了,枇杷黃了,幾十年的枇杷樹早已高過屋頂,穿天而長。樹上的枇杷串串金黃,高高掛在藍天下,即使搬了長梯大概也夠不到了。眼看著果子年年熟了、掉了,樹依然參天猛長。豐子愷先生有一幅畫,名《生機》,畫頭題寫:“大樹被砍伐,生機并不息。春來怒抽條,氣象何蓬勃!”緣緣堂曾被日寇炸毀,而今,重建后的緣緣堂前這枇杷樹也是“氣象何蓬勃”!
細雨茸茸濕楝花,南風樹樹熟枇杷。又是一年枇杷熟,房前屋后又累累掛滿金黃的果子,不采了吃,望望,也是一種生機與滿足,生活便分外踏實。
○徐玲芬 全國第八屆冰心散文獎獲得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桐鄉市女作家協會主席、鳳鳴女子詩社社長,著有《江南物事》《門對孤山》等散文集、詩集10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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